本报记者 王春芳 孙佳丽 通讯员 郑彩飞

　　日前，一幅6米长、0.8米宽的杭绣丝绸长卷被封存进了浙江省女子监狱的教育成果展示区。这是一幅特殊的丝卷。她的制作者是10名女服刑人员。缓缓打开长卷，她讲述了女服刑人员入监后，经过民警、家人、社会“三合一”的帮教，积极改造，走出阴霾的故事。

　　而长卷的背后，是省女监与刺绣老师余知音的一段情分。就像命运安排的那样，30多年前，余知音从艺校毕业，曾有过报考监狱人民警察的念头，但因害怕体测不过关而放弃了。30多年来，余知音一直从事刺绣精品创作，成为浙江省文化馆民间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又意外地成了省女监服刑人员的刺绣老师。2年来，她每周进监两次进行帮教，风雨无阻，感化了一个又一个服刑人员。

　　这是一项积德的活儿

　　“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里。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从春蚕到蝶的蜕变，正是服刑人员通过改造而重生的过程。基于此，省女监创新打造丝绸文化品牌，开展监区“一区一品”建设，带动服刑人员自我革新，早日新生。其中八监区围绕丝绸文化核心，成立了灵图丝绣社。

　　2013年，省女监为深入推进丝绸文化建设，展示教育改造成果，计划绣一幅教育改造全景图，由此便想请余知音来进行指导。“刺绣是件磨练内心的功夫活。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完成一幅刺绣作品。而且刺绣是件优雅的事，能净化人的心灵。这特别适合当做服刑人员的改造手段。”余知音说。但摆在眼前的问题很现实：服刑人员的刺绣基础太薄弱了。

　　余知音师从刺绣大师陈水琴，学了10多年的刺绣，才有了如今的手艺。刺绣不同于十字绣，有700多种绣法，每一针的长短，每一线的颜色渐变，都要刺绣人边绣边把握。这对基础薄弱的服刑人员来说，想在2年内绣成一幅大型作品，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文化馆本来就对弱势群体开展了民间艺术培训工作，而服刑人员在高墙里服刑，更需要社会的关爱。也许我真的能帮到几个人，让她们认识刺绣，重新建立对生活的信心。这是一项积德的工作。”最后，本着这样的想法，余知音答应了下来，并且找了好友与监狱一起创作设计了这幅《春风化雨图》草图。

　　2013年初夏，余知音第一次走进省女监，开始了与服刑人员的不解之缘。

　　这是件磨练内心的功夫活

　　余知音的学生中有的是普通市民，有的是高校学生，其中甚至还有外国人，但走进监狱教服刑人员刺绣，这还是头一遭。

　　监狱提前通过自愿报名的形式，选了100多名对刺绣感兴趣的服刑人员，成立了刺绣班，并最终留下了10名手艺较好的服刑人员，准备开始绣《春风化雨图》。起初，余知音有些担心，刺绣操作必须接触针、剪刀，万一有人自残怎么办？万一有人有暴力倾向怎么办？但当第一天走进监房，走进教室，看到就坐的服刑人员翘首企盼的样子，她顿时心安了，“刺绣能让人心平气和，她们很专注这项工作。”

　　接下来的每周二、周四，余知音都会风雨无阻地进监授课。每次上课，余知音都会给学员布置任务。长卷上有山有水有建筑，有花有鸟有人物，余知音按照刺绣难易程度，安排每个人绣不同的部位。每次课后，余知音会给每个人安排一周的刺绣内容，然后检查之前的刺绣是否正确。“绣建筑、花草、服装、头发都没什么大问题，毕竟是大块色调的，但到了精细的人物五官就很难了。”余知音说。

　　小金（化名）绣的五官返工了好几次。拆了绣，绣了拆，余知音一度想过另找人绣，但小金不同意。她说自己还有3年多就出狱了，很久没见孩子了。“余老师，你看画上这人出狱之后，女儿都长大了，还能来接她。我觉得特别像我的女儿，我一定要把她绣得很美很美。”

　　“重复一针又一针，刺绣的过程其实很无聊，但守得住寂寞才能有收获。这点，我常常被她们感动。她们真的把画卷上的人物当作自己在绣。”余知音说，每次上课，自己都会被学员们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在绣的过程中遇到问题，都会留着在课堂上发问。为了节约时间，余知音通常直接在监舍吃午饭。

　　2014年大年初二，是余知音进监房的日子。都说正月里进监房不吉利，但一想到服刑人员期盼的眼神，余知音还是如约而至了。

　　生活才是最美好的画卷

　　杀人犯有多狰狞？在进监之前，余知音曾想过这个问题。就在自己的刺绣班上，余知音见到了一名犯有重罪的服刑人员。

　　“余老师，你看我肚子上的疤！”有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坐在余知音身边的服刑人员小阮（化名）突然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肚子上触目惊心的刀疤。

　　余知音来不及反应，连忙拉下她的衣服，说：“快盖起来，冷的。”

　　30多岁的小阮，曾经是一名文艺工作者，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入省女监服刑。入监后，舞台上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有一次，监狱艺术团正在排练演出，余知音问小阮怎么不上台唱歌，小阮说，“我再也不想上舞台了。”

　　后来余知音才知道，按照现在的政策，小阮属于限减犯，就是即使表现得再好，也必须服满全部刑期，因此，她的改造积极性受到了较大影响。

　　在监狱民警的鼓励下，小阮参加了刺绣班，并且成为绣长卷的组员。今年在省女监第三届艺术节上，余知音看到小阮作为压轴演员，表演了独唱曲目，获得了满堂喝彩。

　　“我特别开心，看到我的学员们都慢慢绘出了人生新篇章。”余知音说，“现在的监狱和外面想象的完全不同，我看到，监狱警官想方设法给服刑人员创造学习文化和技术的平台，还经常组织各种活动，让她们安定下来，重拾生活的信心。也许监狱选择让她们自己绣一幅丝绸长卷，也就是想告诉她们，生活是最美好的画卷，需要一针一线脚踏实地。”

　　10个人，17个月，耗尽1100股丝线，210种颜色，终于在2015年下半年，绣成了《春风化雨图》。“1股丝线要拆成8股再用，相当于用了5000多股丝线，穿针引线上亿回。”余知音至今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前不久，余知音在上班的时候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去年刚出狱的龚某（化名）。50多岁的龚某是萧山人，在省女监服刑了5年，是余知音刺绣班的学员。临释前，龚某总问余知音，她在哪儿上班，怎么继续学刺绣。余知音告诉她，只要她想学，就来文化馆找她。虽然不能帮忙安排工作，但余知音积极为她提供了学习刺绣的场地。出狱后，龚某跟着余知音认真地学刺绣，并且绣了不少作品，还开了淘宝店，在网上出售。

　　“她们希望被这个社会重新接受，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把进监帮教坚持下去。服刑人员对知识、对教育、对关爱的需求比任何人都强烈。”余知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