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索妮 文/摄

　　5月的最后一天，烈日照射下，象山石浦渔港泛着闪闪金光，东海海水泛起的鱼腥味伴着潮起潮落从四面八方涌上岸，这种让外来者皱眉掩鼻的味道对本地渔民来说，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然而近几年，石浦渔民却难有心安的感受。东海如今渔业资源逐年减少，“东海渔仓”陷入无鱼窘境，这对于一直靠海吃海的石浦渔民而言确是痛点。

　　办法不是没有想过。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象山渔民为了保护渔业资源就提出了“休渔”的概念，即每年在规定时间内，禁止任何人在规定的海域内捕鱼。1979年，浙江省率先实施伏季休渔制度；1995年，这项举措正式上升为全国性的渔业资源保护制度。但几十载努力仍未扭转东海的无鱼困境，这也让渔民们开始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风口浪尖下的执法者

　　6月1日上午，石浦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印有“象渔供”标识的船舶密密麻麻地挤在码头。当天12时起，东海再次全面迎来一年一度的伏季休渔期。

　　在渔政码头，象山县海洋与渔业行政执法大队大队长张生荣一刻也不敢松懈。接下来三个半月的休渔期对他而言又是一场硬仗，一艘“三无”渔船，某位远方亲戚，甚至是一张不起眼的渔网，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整个渔业执法环境如今依旧恶劣，这在张生荣看来，绝不是危言耸听。

　　在石浦蒲湾违规渔船扣船所内，二十多艘价值百万的崭新渔船十分惹眼，然而这些都是“三无”船舶，即无船名号、无渔业船舶证书、无船籍港。

　　2014年5月28日，浙江渔场修复振兴暨“一打三整治”专项行动正式启动，这被张生荣看成是“渔政执法的春天来了”。经过两年的努力，张生荣和队员们顶住压力，取缔“三无”船舶1630艘。但这个风光的数字却并未让他轻松：那些从事渔业生产却违规操作的亲戚朋友在私下向张生荣“开后门”无果后，并不会对他的铁面无私表示理解；而那些不满执法的“三无”渔船船主则经常将张生荣的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报出他家住址，威胁他“自己当心点”。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现实。对张生荣而言，最大的打击是，在浙江轰轰烈烈地打击“三无”船舶时，外地“三无”渔船依旧我行我素，更有甚者跑到福建、江苏造船，再回到浙江使用，如此一来，“三无”船舶始终存在回潮和反弹的情况，他和队员们的所有努力随时会功亏一篑。

　　除了“三无”渔船，张生荣还要面对大量违规的渔具。根据国家农业部的规定，我国已全面实施海洋捕捞网具最小网目尺寸，以拖网为例，渔网的最小网目为5.4厘米。而目前来看，很多渔网的最小网距在1-2厘米。这些网被称为“绝户网”，可以说只要是执法人员上船检查，几乎是“一查一个准”。

　　无论是打击取缔涉渔“三无”船舶，还是清理整治“船证不符”渔船和禁用渔具，这些执法行为本该涉及渔业、经信、市场监管、公安边防等诸多部门，需要全省乃至临省的相关部门联合发力，但令张生荣遗憾的是，目前联动执法协作机制依旧薄弱。

　　法网不及渔网密

　　浙江的渔民流传着这样一则谚语：今天不吃子孙鱼，明天子孙有鱼吃。

　　年过六旬的石浦人黄根宝15岁起出海打渔，直到两年前才“上岸”。如今虽远离风浪，但每次吃鱼时，他都不禁自问：当年捕鱼的方式是不是太狠了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东海渔场还是一片物产富足的景象，整个象山县也只拥有一百多条渔船。那会儿，只要航行一个多小时，渔民就能捕到各种鱼：鲳鱼、带鱼、墨鱼、大黄鱼……现在一口气念出这些鱼的名字，黄根宝依旧会眉飞色舞。他说，对于渔民来说，最开心的事始终是满载而归。

　　上世纪90年代伊始，浙江兴起造现代钢制渔船的热潮，石浦的渔船越来越多，鱼的品种和数量开始急剧减少。现在本该是吃大黄鱼的最好季节，但身为渔民的黄根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有近二十年未见到过野生大黄鱼了。

　　出海的日子太过清苦，黄根宝说，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愿意当渔民。如今，黄家8个兄弟姐妹的“渔二代”们鲜少再回海里捕鱼，黄根宝的儿子也在宁波市区找到了一份和渔业毫无关联的工作。

　　这不是个案。有着“浙江渔业第一村”的东门渔村至今保持着“零农民、全渔民”的记录，连村里的“一把手”也全是渔民出身。但当你踏足这里时不难发现，古旧的房屋随着主人的搬离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破败，为数不多的新建楼房内，也只剩下劳累了半辈子的渔民老夫妻。村委会主任周全球坦言，渔业资源匮乏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离岛进城，渔文化的传承也面临后继无人的处境。

　　其实，渔业资源越来越少，没有人会比渔民这个群体更痛心。无论问到哪位渔民，他们均表现出了对“绝户网”的痛恨，但现实中，他们却又不得不和“绝户网”为伍，而即便使用“绝户网”出海，他们也不一定能盈利。在渔船码头，船老大王师傅带着“绝户网”归来，出海10天需要满载3000箱海鱼才能保本，而他只带回了2000箱。

　　没有公平健康的环境，恶性循环永不会终止，这两年，守法的渔民要求重“法”的呼声不绝。

　　张生荣说，尽管我国刑法专门规定了非法捕捞水产品罪，但绝大多数非法捕捞者只是被处以行政处罚，受到刑法追责的少之又少，“只有通过法律增加违法成本，特别是让那些多次违法、屡教不改者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才能真正改善海洋生态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