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出现场

　　本报记者 王索妮 通讯员 张颖 钮宇萍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法医学鼻祖宋慈这样说。“大辟”即死刑，是最重的刑罚。宋慈认为，死刑应由犯罪事实决定，犯罪事实则必须经过检验才能认定，所以，检验的结果往往能决定人的生死。

　　如今，当我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宋慈曾经办过的案子时，有一群人却早已坚定信念，秉持着宋慈的精神，恪守着自己作为“当代提刑官”的职责，在承担公平正义神圣使命的同时，也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近日，一组法医汗湿警服的照片在网上走红，本报记者特地来到“网红出处”——嘉兴市公安局南湖区分局，与这里的法医亲密接触，还原最真实的法医日常。法医们说了，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所有民警都很辛苦，但依然干劲十足，大家只有一个念头：为G20峰会的顺利召开保驾护航。”

　　8月2日凌晨3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周君从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惺忪双眼，接完电话就风驰电掣地赶赴武警浙江省总队嘉兴医院。对周君来说，这样的工作状态，从10年前进入法医这一行起就成了常态。为了方便去现场，他甚至不避讳地将装有注射器、尸温仪等工具的现场勘查箱放置在自己的汽车后备厢里。

　　一刻多钟时间，周君已到达武警医院。医院的太平间里，小亮（化名）静静地躺着。“还这么年轻！”这是周君看到尸体时说的第一句话。当听说小亮还是一名95后时，他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

　　把小亮送来医院的小龙告诉周君，他们都是南湖区某新建小区工地的工人，在安装电梯轨道时，小亮不幸从高楼失足坠落身亡。

　　在职业生涯中，周君接触过不少这类情况。一般来说，高坠事件很难判断死亡性质，是意外还是自杀抑或是他杀，都需要进一步侦查。而法医的作用，就是帮办案人员拨开迷雾，还原死亡真相。

　　高坠尸体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出现“外轻内重”的特点，乍眼看，外伤并不严重，但事实上体内脏器骨骼等已损伤严重。经过初步判断，小亮的伤情符合高坠特征。

　　“立足尸体，结合现场，参考案情。”这么多年来，周君一直把这句话作为工作箴言。清晨5点，周君离开医院赶往工地，他要清楚小亮的伤和现场环境是否吻合。

　　“干这行会越干越怕。”周君说，刚做法医那会儿经验少，很多案件发生的可能性都想不到。现在积累了经验，每看过一个现场，再次回想总感觉不确定的因素越来越多，这样的状态被周君用8个字来形容：心惊肉跳、压力山大。

　　出完现场再回家，已是早晨6点。天不是很热，周君没有冲澡，简单地擦了一把身子后，犹豫着要不要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宝宝在里面，你不要进去。”周君的母亲有些忌讳，叫他在客厅沙发上躺躺就好。

　　并不想当“网红”

　　“你这人咋那么僵，一张问卷调查表都能填这么久！”南湖公安分局六楼刑事犯罪侦查局的法医办公室里，孟燕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答题。即便门外有人催着交卷，他仍然稳如泰山、不紧不慢。

　　孟燕春的一丝不苟在局里是出了名的，不过按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职业病，“是被法医这个工作逼出来的”。

　　孟燕春的大学同班同学秦明，现任安徽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副主任法医师，由于出了一系列法医题材的悬疑小说早已名声在外。大一那年，孟燕春去秦明家玩，看着秦家满屋子破案的书籍，他就觉得这个同学天生就是当法医的料，但对于自己的未来，孟燕春当时没有太多念想。

　　让孟燕春始料未及的是，在默默无闻当了13年法医后，他突然出名了。7月22日，孟燕春尸检后像往常一样脱去身上的防化服，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警服。同事看着心酸，摁下快门，将这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没想到这组“汗湿警服”的工作照迅速在网上疯传，连秦明看到后也忍不住转发并自豪地来一句：“这是我的亲同学！”就这样，孟燕春成了“网红”。

　　不过，孟燕春并不“买账”。“高温天工作谁不辛苦？环卫工不辛苦？建筑工不辛苦？那天现场，派出所民警还有技术员也都是浑身湿透，但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因为这是本职工作。”他说。

　　对法医来说，夏季确实是个难熬的时节，一方面夏天溺水、猝死等事件多发，增加了法医的工作量；另一方面，气温高，尸体腐败得快。上个星期，孟燕春就碰上了“巨人观”，即尸体高度腐败到一定阶段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而肿胀膨大成巨人状，模样甚是可怕。

　　“越是腐败的尸体越需要检查仔细。”孟燕春说，尽管碰到的不一定是刑事案件，但对待每一条生命的态度都一样，即便是自杀或意外死亡，也需要法医排除他杀，确定死亡时间、死亡原因等。探寻真相，是职业使命，更是对死者的尊重。“又热又臭不是最难熬的，心里那种‘不能出错’的压力才是最磨人的。”

　　最不忍看见孩子尸体

　　一个周末的一大早，正准备把父母送去高铁站的孟燕春接到电话。“孟哥，环城河发现一具男婴尸体，身上有捆绑，肯定有异常。”电话那头的周君语气急促。孟燕春清楚，周君说的“异常”意味着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时间紧迫，孟燕春把送父母的任务交给妻子后急忙赶往现场。

　　通过初步检查，孟燕春和周君发现，婴儿的身长还不到50厘米，由于天热，尸体已出现腐败现象，小小的身躯被残忍地用电线捆绑着，此外还挂着装满水的瓶子，他杀迹象十分明显。当天上午，南湖公安分局立即启动命案应急处置预案。

　　对这名新生儿的信息掌握得越多，就越有利于确认他的身份和死因。细心的周君注意到，婴儿脐带上的夹子还未取下，据此推断，孩子应是在正规医院生产的。但是，孩子是否生下来就是死婴，如果他存活过又是否患有疾病，这些就需要通过进一步检验来找出答案。两位法医一边迅速对婴儿进行尸检，一边统一意见，向侦查人员提出建议：重点排查嘉兴妇保院这一周内出生的男婴。

　　当天下午，警方在走访妇保院时发现一条线索：有个姑娘比较可疑，她生孩子时没有家人陪伴，生完孩子只啃馒头，而且她的情况不适合出院却仍执意出院。顺着这条线索，第二天，警方就找到了小慧（化名）。没问几句，她就低下头，坦白了一切。

　　小慧才19岁，和姐姐一起在嘉兴的一家足浴店打工。那天凌晨4点多，她突然感到肚子疼得厉害，便打车去医院。医生发现，小慧是要生孩子了，于是将她转到妇保院。早上7点左右，小慧早产下一名男婴。

　　面对这个小生命，小慧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害怕生孩子的事被亲朋好友知道，更怕自己没钱养活儿子，小慧最终决定溺死孩子。之后，小慧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

　　因为对此案侦破有功，周君获得了公安分局的个人嘉奖。但是，每次想起这个案子，他却心情沉重。他说，他和孟燕春搭档5年来，各种场面都见过，最不忍看到的，就是孩子的尸体，“因为，我们也都是父亲”。

　　从未后悔当法医

　　除了都当了爸爸，孟燕春和周君还有其他不少相似之处：在工作上，两人都是“拼命三郎”，甚至都有过在解剖尸体时不小心划伤自己的经历；在生活中，两人又都是双警家庭，孟燕春的妻子王燕萍是南湖公安分局东栅派出所所长，加班时间不比孟燕春少，而周君的妻子王冠琍则在南湖公安分局出入境管理队上班。他们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比起来，父母的陪伴时间少了很多。

　　“今天又去看什么现场了？”每次孟燕春跑完现场回家，儿子壮壮总会抬着小脑袋好奇地问上一句。时间一长，孟燕春发现这竟是教育儿子的好机会，比如当现场是打架引起的死亡案件时，孟燕春就会加一句：“所以说，小朋友千万不要打架。”

　　让孟燕春欣慰的是，壮壮从小就善良、懂事、正直，仿佛骨子里就继承了警察的优秀特质。

　　在闲聊时，孟燕春和周君也会交流育儿经，顺便规划下各自孩子的未来，“其实做女法医也挺好，如果我女儿愿意的话……”周君还没说完，孟燕春就笑了：“那你老婆同意不？”

　　不知死，焉知生。周君说，自己从未后悔过选择这一行，因为正是法医这份职业，让他在见证生死悲欢的同时，更加懂得活着不易，从而拥有了一种理解生命、敬畏生命的情怀。

　　而对于外界，孟燕春也有自己的期许，他希望大家不要神化法医，更不要妖魔化法医，“其实我们也是普通民警，尽心尽力把自己工作做好的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