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亩盐田”的最后时光》后续
千年盐乡:绝处逢生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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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奇刚和章曙光讨论着盐田的整修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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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崭新的办公区 |
本报记者 王索妮 文/摄
晨曦微露,涛声阵阵。一群裸露着上身的盐民挥汗如雨,将一池池盐膜上结晶的盐粒推成一堆,再装进盐担。在金色的盐滩里,这群劳动者犹如一组群雕般伟岸耀眼。
然而,现实中,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少。在贡盐之乡岱山,大片盐田正式进入倒计时,其中,位于岱西镇的“万亩盐田”甚至等不到2017年的曙光(详见本报12月8日《“万亩盐田”的最后时光》)。根据《中国盐业发展报告2015》所述,南方海盐今后的趋势是大幅度萎缩,3至5年内将全部停产。
从辉煌到没落,盐田,这个盐民为之努力与奋斗终身的地方,在浙江真的只能渐行渐远么?近日,记者前往将“海盐晒制技艺”推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象山寻找答案。
昔日繁荣 烟消云散
往返于花岙岛和高塘镇的渡轮每一个小时便从三门湾驶过,尖锐的汽笛声提醒着花岙岛村民:唯一的对外公共交通工具正在靠近。
这个几乎位于象山县最南部的海岛,因岛上岙岙有花而取名花岙岛,一到夏天,这里便会吸引众多游客前来休闲度假。不过眼下,在冬日的寒风中,花岙岛更像是一个开放的大型养老院,只剩下些年迈的原住民。
现年58岁的史奇刚并不是花岙人,却俨然有了本地人的架势,只要他走在岛上,十个人里有九个会和他拉家常,还有一个则会递上烟,等史奇刚“吧嗒”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才放他走。
事实上,史奇刚在花岙岛才生活了8个多月。在2013年以前的40年时间里,他从未离开过距花岙岛近36公里的新桥盐场半步。
象山缘海而邑,制盐史可追溯到汉代。从“卖盐弄”“盐仓前”“盐厂村”这些地名以及13座纪念盐神的庙宇中,不难看出象山盐业生产曾经的繁荣程度。不过,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象山的老盐区废盐转业,变成了养殖场、育苗场、冷冻厂等,盐业生产区域逐渐减少,像史奇刚这样的掌握传统晒盐技艺的盐场舞者也渐渐老去。
2006年,象山文化部门着手对晒盐技艺进行抢救性挖掘,并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2008年6月,“海盐晒制技艺”正式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随后,时任新桥盐场副场长的史奇刚,被命名为象山县首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头衔虽然响亮,但史奇刚仍然眼睁睁地看着盐田越来越少。当象山最著名的白岩山盐场、昌国盐场成为工业园区后,史奇刚明白,“非遗”的光环保全不了象山的盐田,他所在的新桥盐场也逃不脱这命运。果然,2013年,还没等到场区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晒海盐技艺体验区”建成,建于1971年的新桥盐场就仓促收尾了。
重出江湖 后生可畏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清代戏曲家孔尚任在《桃花扇》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史奇刚用了漫长的40年来体会。而摆在他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一个失去了盐田的海盐晒制技艺传承人,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今年4月的一天,沉寂了3年的史奇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约他去花岙岛上逛一逛。在逛完回家后的第4天,史奇刚打包了所有的生活用品,义无反顾地搬到了花岙岛。
花岙岛上的花岙盐场,是浙江省为数不多的海岛盐场之一。在盐田面积大幅减少的今天,它却由于交通不便、面积不大等各种“毛病”,侥幸存活下来,执拗地成为了象山县的最后一个盐场。
30年前,史奇刚的师父、精通传统灰晒技艺的鲍仁茂在这里担任场长,直至功成身退;30年后的今天,史奇刚来到这里,担起场长的重任。对外人,他称这是希望的开始,但私下里他也曾想,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天刚下过雨,去花岙盐场的小路满是泥泞,几处低洼地还汪着水。路旁是一排少见的石头砌成的低矮房屋,若出现在城市里它们定会引得游客纷至沓来,但建在此地却鲜有人关注——这只是盐民们破败简陋的住所。
在这种环境下,花岙盐场的办公区显得格外突兀:粉刷一新的墙面,金灿灿的廊柱,再配着整齐划一、视野开阔的落地窗,远远望去仿佛一位走失在穷乡僻壤的豪门少爷。
“在盐滩这边重新造14间新房给盐民住,原先的石屋升高加固后改成盐文化陈列馆,旁边留出停车位供游客停车……”办公区会议室内,史奇刚一边抽着烟,一边和一个年轻人热烈地讨论着。
年轻人名叫章曙光,是宁波信丰泰盐业发展有限公司的销售总监。今年3月,在国家决定放开食盐价格之前,信丰泰的老总就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与花岙岛上的村民签了15年的土地租赁合同,梦想让近千亩的花岙盐场重焕生机。在请到史奇刚重出江湖后,毕业于浙江大学的章曙光受命来到此地。
章曙光是土生土长的宁波人。在来花岙岛前,他是个门外汉,一直以为自己吃的就是本地的海盐,直到进入信丰泰做了市场调研,才恍然大悟:现在早已是矿盐和澳盐的天下了。“我希望下一辈也能吃到象山的海盐。”带着最朴实的信念,章曙光和史奇刚这两代人暂别妻儿,留在了花岙岛。随后,90后小伙子小冯和小汪也加入进来,分别负责测量和财务工作。
有了年轻人的加入,史奇刚的生活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他申请了QQ,开通了微信,空下来不忘蹭一蹭盐场办公区的WiFi,通过网络了解盐业市场的最新动态。“在新桥盐场的时候没有信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走下坡路,但到了花岙盐场以后,我看到了希望。”他说。
道阻且长 行则将至
花岙盐场千亩盐田正中间的主干道,史奇刚和章曙光已私底下将它命名为花岙大道。在这两人心中,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显然比个别人过上好日子更让人向往。因而他们也憧憬着,花岙大道能成为带领盐民致富的康庄大道。
花岙大道的北边,盐滩的重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此前,史奇刚根据北方的经验,再按照南方的气候条件,重新作了规划。这段时间,盐民们受雇于信丰泰公司,干起了盐场的基础建设工作,为明年4月的重新开晒打好基础。
连日的阴雨天延误了工期,也增加了工程成本。看着雨水在盐田里荡起的涟漪,章曙光若有所思,相对于天气带来的风险,他更担心目前尚不明朗的盐业形势。
2016年5月5日,国务院印发的《关于盐业体制改革方案的通知》明确规定,从2017年1月1日开始,放开所有盐价格,取消食盐准运证,取消食盐产销区域限制,允许现有食盐定点生产企业进入流通销售领域,食盐批发企业可开展跨区域经营。对于像信丰泰这样的食盐生产企业来说,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原本只能拱手让盐业公司赚走的中间费用,有可能进入企业和盐民的口袋里。但截至目前,我省盐改方案的落地细则尚未出台,花岙盐场能否拿到食盐定点生产许可证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一旦领证受阻,花岙盐场将失去产盐的机会,这也意味着相关的海盐厂将失去本地的原料来源,真正的象山海盐将从此销声匿迹。
盐业体制改革的大方向已经确定,引入竞争机制不可避免。史奇刚说,象山海盐拥有非常好的文化基础,晒制技艺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倘若能进入市场,他和盐民们有信心让它占得一席之地。至于“盐民老去会否后继无人”,章曙光笑着反问:“如果盐民收入丰厚,年轻人还会不愿意来盐场上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