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地头的亮光
刘从进
板樟山是个高山村,一片少有的红黄壤,这里长的竹笋和花生特别好吃,价格要比别处高很多。当然番薯也长得好。
村后就是一片番薯地,半山腰上有一个凤鞍庙,修了一条简易的水泥路下去。即便浇了水泥,两边依然野草疯长,寂寞如故。
傍晚我走在这路上,夜已经降临。我小心地走着,生怕横出一条冰冷的蛇来,猛然间却发现前面一片模糊的黑色中有一个光点在发亮。我心中咯噔一下,紧起身子,定睛细看,亮点非常执拗而有规律,一明一暗、一红一亮地闪着,像一块电烙铁在某个虚幻的身体里一下一下地烙着。走近后,渐渐现出一个轮廓,原来地边蹲着一个老农,默默地抽着烟,没有声响。这让我感觉很突然又有些好奇,走过去问他。
老伯,在干什么?
看野猪。
看野猪?看什么野猪?!
怕野猪翻了番薯地。
他瘦瘦的,一手拿烟放在嘴边,一手摸着屁股,团在路边那一丛黑暗里,像一只篮子。烟头滚烫地发亮,一抽一抽地把这片初黑的夜烫出一个个窟窿。
就这样蹲着能看住野猪?我觉得有些滑稽。
可是他说——野猪见到人,要怕的,甚至一闻到人的气息就远远地走开了。如果它在地里吃番薯,你只要一声吆喝它就跑了。我经常打野猪,拿锄头打在它的屁股上,它的皮厚厚的,不会很疼,只往下一沉,马上就跑了。我还赤手空拳在山路上追过野猪,很大的野猪,被我追得四处乱跑。野猪很聪明,白天住在山里不出来,用干草筑窠,弄得好好的,连蚊子都咬不到它。这一带山深,野猪也多,以前我用电网捕过野猪,后来派出所不让捕了。
看来他是经常跟野猪打交道的。原觉得野猪虽不吃人但也有些可怕,经他一说,这野猪就像家猪一样充满了可以触摸的农家味。但有一条,你不能真把它打疼了,或者受了重伤,那它要找你拼命的。他说有个人开车不小心,撞掉了野猪半个头,结果那野猪提着另外半个头一路跟到他家里,用獠牙把全部家什砸了个稀巴烂。
我用手电扫了一圈他的番薯地,足有四五亩大,这在山村里该算是很大的一块地了。沿地边挂着一些草帽、破雨衣、旗子之类的,说明他是很用心地对待这片番薯的。果然番薯的藤条长得很不赖。
就这样蹲着,不累吗?也不带条小凳子。
不累,蹲一天都没事。
那怎么的,要整晚看啊?
不是的,晚饭后七八点钟来走一程,回去,过会儿,十来点再来守一会。
这不守株待兔吗?这样守有用吗?
也不一定有用,野猪也常在天亮前来地里,最好是它正在来番薯地时被人碰到,赶走以后,好些天都不敢来了。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他就这么守着,一夜来两趟,他这一丘番薯确实也完好无损,或许野猪也怕认真的人,知道他这么守着,怕被逮住追打,终于不敢来。
聊起生活,他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说自己二十年前就下山在镇上生活,现在老了,觉得还是山里好,清静,就回到山里了,镇上的房子产业全留给了儿孙。自己跟老伴在山村里守着老屋,种点地,养活自己很容易。他说村里这样的人很多,年轻时都拼命下山,好像山下的世界遍地黄金,只要走出去就能捡到一样;现在老了,不管赚没赚到钱,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想住回山里来。原来空了的村庄,又有二十多户了。
他现在的生活,这丘番薯就是他的全部,看好了收成了,日子就能过,别的啥也不想。看他蹲在地头的样子,很专注,每天来看看自己种的庄稼一定也是挺愉快的。番薯也领他的情,长得胖胖的。人还是与土地、作物贴得紧,没有隔阂。
他的烟头还在发亮,一闪一闪地让黑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