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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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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10年——

为了“永远5岁”的他

  口述:李爱华 张莺 整理:陈岚 

  他叫李爱华,家住安吉县章村镇茅山村。今年64岁的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可儿孙绕膝的幸福,对他来说却遥不可及。2009年的一场车祸,让他唯一的儿子重新“回到”了5岁,再也没有“长大”。

  她叫张莺,安吉县递铺法律服务所副主任。作为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的18个年头里,她每年都要办理十余起法律援助案件。但李爱华家的这一个,她办了近十年。

  草蛇灰线,伏行千里,在这两个普通人的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奇迹逆袭,有的只是在依法维权的道路上,让人动容的质朴亲情和单纯坚守。

  A

  面,李爱华说——

  这十年 是一场迟迟没有醒来的梦

  我儿子叫李想(化名),从小挺聪明的,初中毕业去了杭州打工。在机关食堂当过厨师,帮别人修过手机。后来又回到安吉,跟着师傅学会了开挖机。每个月,有三四千块钱的收入。这在十年前的农村,已经是很不错的工作了。

  我和老婆那时候也都还年轻,四处打工赚钱,想着未来的日子,应该是会越来越好的。

  儿子出事那天,是2009年10月3日。他骑着摩托车下班回家,和一辆出租车撞了,撞坏了脑子,伤得非常严重。那一年,他28周岁。

  这一天以后,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全都变了。

  因为病情严重,李想从我们县里的第一人民医院,转到杭州的大医院去治疗。

  当时,我儿子有一个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两个人都已经打算结婚了。出事以后,姑娘也是六神无主。就在我们转去杭州治疗的前几天,我找那姑娘谈了。我对她说,你不要等我儿子了,别耽误了自己的下半辈子。那以后,我们一家和那姑娘就再没联系了。

  我们做父母的来遭受这些苦,就够了,没必要拖累人家姑娘一辈子。

  无数次

  想要放弃却又狠不下心

  车祸之后,医院的诊断是:头颅外伤,后脑积水,继发性癫痫。刚开始住院治疗的时候,每天的医药费清单就像流水一样过来。肇事司机垫付了一部分,但是李想伤得很重。医生告诉我们,后续的治疗还需要很多钱,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儿子主要的伤在头部,医生说,他只有5岁孩子的智力了。情绪喜怒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癫痫就会发作。儿子人高马大,发病的时候,一个成年人根本按不住他。我和老婆都不能继续打工了,家里一下子断了收入来源不说,两个人还得整天围着他转,没日没夜,端屎端尿。

  我们带他去杭州的大医院看病,医生都让我们回去算了,说治不好了。最后在省人民医院,我哭着求一个医生说:我不能放弃他啊,我狠不下这个心啊……那医生也是个好人,最后同意给我们做手术。

  手术以后,我儿子的脑子(头颅)里,装了一个机器。在他癫痫严重的时候,连续按上几十下,把积水排出去,就能缓过来。

  平时他每天都要吃一种抗癫痫的药。前几年,只能去杭州买。去一趟配三盒,吃了个把月又得再去。有一回,我带着儿子去配药,顺便复诊。回来的路上,因为要看着儿子,手上又拽着药,在公交车上一不当心,手机、钱包、发票全都被偷了。还是好心的老乡给买了车票,我们才回的家。

  找援助

  希望这次能做一个了结

  2011年,我们听人说,有一种律师,可以免费帮助穷人打官司。于是我们就去了安吉县法律援助中心碰碰运气。给我们安排的是位女律师(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张莺,一来二去还和我家扯上点乡里乡亲的关系。法律什么的,我们也不懂,张莺很尽心,我们就一直照着她说的做。很感谢县里的法律援助中心,2011年,2013年,2015年,三次帮我们援助,一共讨回来40万出头的救命钱。

  一年多前,村里把我们家的情况上报之后,湖州一家医院的医生每个季度来到镇上给李想做检查,还给我们送药。

  经济上来说,压力比车祸刚发生的时候要小一些。但这两年,李想的病情没有半点好转。我到处求医问药,希望能有奇迹出现,花下去不少冤枉钱。有人劝我,别去听信那些不正规的卖“药”的,都是骗钱。我也知道,但我心里总还是存着一丝丝念想,希望哪个偏方吃下去,能有奇迹发生……

  我们年纪越来越大,照顾儿子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所以上个月,我又一次找到法律援助中心,希望他们再帮我一次,把这个案子做个最后的了结。

  B

  面,张莺说——

  不曾想 一个案子会办了那么久

  刚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在孝丰法律服务所工作,现在是递铺法律服务所的副主任。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案子会办了那么久。

  我的当事人比我小4岁。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两家不但能扯上点亲戚关系,甚至我很小的时候,还和他一块儿玩过。这都是接手这个案子以后,捡拾起来的细节。

  案子刚指派过来的时候,李想的伤情已经非常严重。我去他家里了解情况,他喊我姐姐,只能做一些非常简单的交流。那一次,我给了他爸爸一个文件袋,告诉他,以后只要是和李想有关的任何东西,看病吃药的发票、医疗记录什么的,都放在这个袋子里。打官司的时候,都能派上用场。

  后来,我陪着他们一家人辗转杭州、湖州的鉴定机构和医院,对李想的伤情进行鉴定。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拿到了鉴定结论。

  起诉后,法院进行了调解。过程中,李想的父母亲多次情绪激动,要求肇事者还他们一个健康的儿子,钱一分也不需要。养育了28年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为人父母的,都能懂他们心里的痛。

  这一次的调解结果是,保险公司赔偿李想各项损失20.7万元。后续治疗费用,待实际发生后另行主张。之所以没有要求一次性赔偿,是考虑到后续的治疗会是一场持久战,分阶段按照实际支出来索赔的方式,会对困境中的一家人更有利。

  几年间

  三次诉讼一路相随

  2013年,李爱华再次找到我,说李想一直在用药物维持病情,必须去省人民医院购买,医疗费和交通费在不断产生。我陪着李爱华一起去了县法律援助中心申请办理第二次法律援助,并且自愿继续为他们提供援助。

  接案后问题来了,在向法院起诉的过程中,肇事者已经搬家,找不到人,原来的手机号码也换掉了,案件陷入僵局。

  我发动自己的亲朋好友,和他们家人一起打听司机的下落。也是老天有眼,李想的父亲在一张电费催交通知单上发现了线索,才找到肇事者。这一次,又是通过法院进行调解,李想拿到了13万元后续治疗所产生的各项费用。

  时间转眼到了2015年,李想因为事故造成的癫痫大发作,辗转到省人民医院做了手术,住院长达50天。他父母考虑到住院费用,要求出院。事实上,当时的李想只能躺在床上,随时需要有人陪护在身边。他的妹妹找到我,哭诉着。我觉得自己必须再为他们做点什么。

  于是,又有了第三次援助。这一回,在法院的调解下,受援人拿到了6.5万元。

  他父亲的一句“只要儿子有一口气,我们就给他治……”让我感触良多。也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经得起这般煎熬和考验。

  第四回

  或许还不是结局

  近十年时间里,安吉县法律援助中心的主任、工作人员换了好几任,案子每一次主持调解的法官,也都去了新的工作岗位。今年5月底,李想的父亲再次找到法律援助中心,表达了想把事情做一个了结的想法。

  了解情况后,我和援助中心工作人员驱车一个多小时,去了李想家。眼前的他比前几年的状况更糟了,需要靠着拐杖勉强挪动身体,也完全不记得我是谁。看着他父母斑白的头发,和明显比同龄人苍老的脸庞,我心里不是滋味。

  这几天,我找出了这些年的案卷材料细细梳理。肇事车辆当年投保的额度是50万元,十年里,保险公司已经赔偿了40万;肇事司机已年过六旬,赔偿能力有限……现实很残酷,但我依然希望能够寻找到突破口。比如重新申请鉴定,比如将肇事车辆所在公司列为共同被告。

  李爱华的心愿是,这一次,对案子做一个了结。但从专业的角度考虑,这一次,还未必是结局。近20年的职业生涯里,我也遇到过许多让人揪心的案件。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深知自己的努力,能给援助对象一家人带去的意义。

  所以,也许前路充满荆棘,但不抛弃不放弃,正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这是一个名为“旁听”的栏目,倾听你的故事。或许你的故事特别曲折,或许你的故事非常感人,或许你的故事相当特别……一个故事,一段人生;你的故事,有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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