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心有戚戚,法官陷入纠结,陪审员流泪听审
这到底是一桩怎样的故意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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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审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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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许梅 通讯员 金晶 苏锦民 戴佳
他是体贴的丈夫,打工再辛苦,他也坚持四处奔波为妻子求医问药,毫无怨言。
他们是孝顺的女儿、女婿,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他们却为瘫痪在床的母亲每日端茶喂饭、洗脚擦身。
但是,妻子、母亲的一声声乞求,却让他们满心矛盾。最终,他们犹豫着递上致命毒药,“送走”了至亲,也把自己送上了法庭。
法槌落下,案件尘埃落定。这一场生离死别,开头很悲伤,结尾却有了些许希望。
“帮我买点老鼠药,我不想活了”
6月12日,是张祥杰(化名)等3人故意杀人案判决生效的日子。这一天,台州市路桥区检察院公诉部检察官马胜利手握电话良久,最终还是拨出了余兰(化名)的电话号码。
余兰是张祥杰的妻子,也是此案的另一名被告人。同为被告人的,还有余兰的爸爸余勇(化名)。马胜利知道,判决生效,就意味着这一家人要离开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路桥,回老家湖北去接受社区矫正。但他有些不放心,怕他们在缓刑期间再做错事。“一定要遵纪守法。缓刑考验期内,打牌、赌博,这些都不可以;告诉张祥杰,喝过酒不能开车……”马胜利在电话里细细叮嘱着余兰。
余兰1989年出生,读书只读到小学三年级。15年前,她和妹妹一起,随父母来到路桥。那时姐妹俩还小,虽然父母打工赚钱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充满希望。
两个女儿渐渐长大,各自成家。余兰的妈妈冷燕(化名)却日渐消瘦,经常头晕、关节疼。家人以为她患的是风湿,但药吃了几年,冷燕的身体不但没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弱。两个女儿不放心,带她去北京检查,这才知道妈妈患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还伴有脑梗、类风湿关节炎等。
打工的收入微薄,但一家人还是把大部分收入都用在了冷燕身上。杭州、北京、武汉……医药费花去了十几万元,但冷燕的病却越来越重,头脑迷糊、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
2017年6月,不幸再次降临,冷燕不小心摔断了左腿。送诊后,医生认为病人基础毛病较多,手术风险很大,如果强行手术可能造成死亡,但不做手术又可能会伤口溃烂致死。
在家人的坚持下,冷燕做了手术,但术后她没能再站起来,只能整日卧床,大小便失禁严重,全身关节疼痛,还伴有湿疹,饱受折磨。
出院当天,余兰夫妇就把冷燕接到了自己的租住房,一日三餐,喂菜喂饭。系统性红斑狼疮病无法治愈,要靠吃激素类药维持,冷燕的体重猛涨到150多斤,瘦小的女儿余兰一个人搬不动,就由女婿张祥杰帮着翻身、洗脚、剪指甲……
病痛的折磨,让冷燕有了轻生的念头。家人端上茶饭,她常转脸推开,说:“帮我买点老鼠药,我不想活了,不如叶落归根。”刚开始,家人都劝她不要乱想。但看着冷燕在病痛中苦苦煎熬、一次次哀求,他们犹豫了……
“活着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脱”
药是张祥杰买的。12元钱,2瓶红色液体、1包红色药粉。
2017年8月28日上午,张祥杰一早给余勇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家里吃饭。之后,他开车接来老丈人,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
这时,冷燕又说想吃老鼠药。余勇、张祥杰都劝她不要这么悲观,但冷燕态度坚决。
“真的不想活了?”看冷燕痛苦又坚定地点头,余勇迟疑着递上老鼠药。刚开始给的是粉末状的,冷燕倒进嘴里,却发现难以吞咽。“把那个拿来。”冷燕向丈夫要红色液体。余勇递的时候有些犹豫,但冷燕伸手一把抓了过去。
“妈妈,你别吃……”当着家人的面,冷燕喝下了毒药,看着妈妈痛苦的样子,余兰和张祥杰跪倒在床边,放声痛哭。余勇不忍心,伸手打掉了冷燕手上的药瓶。
“不要哭,不要哭,不怪你们……”过了几分钟,冷燕开始口吐白沫。她虚弱无力地拍着女儿和丈夫的背,轻轻地说:“带我出去转转,我要回家。”
张祥杰背起冷燕下楼,把她安置在汽车后座。张祥杰开着车,带着冷燕漫无目的地开在街上。刚开始,他还和冷燕说话,但不久后座就没了声音……
警方后来调取的监控显示,8月28日上午10点到下午1点多,张祥杰的车一直在路桥的街上兜兜转转,见车就跟,毫无方向。
下午2点,余兰接到丈夫电话,说妈妈去世了。他们之后又通知了父亲和妹妹等人,准备给冷燕办后事。遗体火化需要死亡证明,一家人商量后,由张祥杰开车去派出所。
车后座上的冷燕,脸上盖着毛巾,毒发后的脸已扭曲变形,这引起了民警的警觉。当晚,张祥杰被刑拘、余勇被取保候审,之后余兰也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为什么要给亲人喝毒药?面对民警的讯问,张祥杰、余勇和余兰都说,是冷燕多次让他们帮着买老鼠药,“活着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脱”。
陪审员一边听审一边抹眼泪
5月21日上午9点,台州市路桥区法院第三审判庭。
法槌敲响,审判长夏俏骅看到,被告人席上的余勇佝偻着背,旁边站着他的女儿、女婿。
余勇今年50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见到法官,除了认罪,他一直央求“把我关进去,换我女婿出来”。
“药是我买的……”张祥杰一直低垂着头,只有被问话时才会抬头作答,声音很轻。张祥杰说,进看守所之后,他一直在想丈母娘去世的事情,“我心里很难受,我觉得我要对她的死负责。”
余兰在法庭上哭得厉害,几度情绪失控,每句话都是哭着喊出来的。母亲的去世让她陷入痛苦的自责:“妈妈曾经跟我说,外公托梦给他,说你在那边太苦,跟我来吧。现在,我也常梦到妈妈,她问我现在过得好不好?我说,不好不好,我也想跟你去……”
余兰的妹妹和张志祥的弟弟到庭作证。余兰的妹妹说,姐姐姐夫对妈妈很好,姐夫还为妈妈洗脚、剪指甲、喂水喂饭,“对我妈妈来说,儿子都做不到的,女婿都做到了”。张志祥的弟弟说,哥哥为了给丈母娘看病,曾几次找他借钱。
冷燕的弟弟远在湖北,公诉人宣读了他的证言:“姐姐生病十多年,余勇他们四处求医问药,对她很好。不管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我都选择原谅,请求法官从轻处罚。”
面对哭得几近崩溃的余兰,夏俏骅一次次提醒:不要哭,控制情绪。但庭审还是陷入悲伤的气氛里。审判席上的两位人民陪审员,一边听审一边不住地抹眼泪。庭审结束,一位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年轻法警发了一条朋友圈:庭审结束了,好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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