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佳妮 通讯员 管倩倩 冯丽敏 

　　2010年9月3日，凌晨已过，妻子迟迟未归，电话关机。

　　泥工赖师傅再也等不住了，报警。他还发动了在同义乌义亭镇打工的江西老乡，寻了妻子整整一晚。广场、夜宵摊、KTV甚至庄稼地里，但凡妻子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然而，毫无音信。

　　赖师傅的妻子小谢，就在这一晚人间蒸发，被义乌警方记录在失踪人口档案里。

　　一年又一年，赖师傅又找了足足3年，终于放弃，离开了义乌这个伤心地。

　　8年后的2018年10月15日，当警方再次找到他，让他回一趟义乌。赖师傅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抵触来。他明白，也许没找到，才是最好的消息；找到，则意味痛苦的开始。

　　他猜对了。当年打电话告诉他“去跳舞，晚点回家”的妻子，此刻只剩下一身白骨，和一双依旧完好的棕色高帮罗马凉鞋。

　　白色反光吓坏了好奇少年

　　距义乌义亭镇两百多米外，有一片田野。正值收获的秋季，不少村民在忙着收辣椒、丝瓜、番薯等农作物。

　　10月14日中午，秋风吹过田野，草木哗啦啦响。17岁的小顾来到田野中他常去的那条小溪边，打算抓鱼。

　　溪边有口弃用已久的蓄水井，井口用两块大石板盖着，中间有条一指宽的缝。小顾来到井边时，鬼使神差地往缝里瞄了一眼。结果，一道白色的反光，映入了他的眼睛。

　　17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小顾又透过缝仔细看了看，井里好像有一块白色的特别突出的物体。水底到底藏着什么呢？他用力搬开了厚重的石板，又从附近找来了一根细长竹竿，小心翼翼地往水里试探。

　　光线照进昏暗的井底，随着竹竿的翻动，小顾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腿一下就软了——

　　水中，是一具人的尸骨，还有一双嵌在淤泥里的棕色罗马鞋。

　　好奇的少年此刻心中只剩下了恶心与恐惧。他慌慌张张跑回家，拿了手机，向义乌市公安局报案。

　　棘手的捞尸

　　警方一到现场，便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这口蓄水井已经荒废了七八年，底部形成了大量淤泥，一旦搅动水体，便会破坏尸骨的形态，这对后续勘查是不利的。该如何捞尸呢？

　　无法使用抽水机，那么只能采用人工排水。现场工作人员找来脸盆、水桶等工具，将水小心舀出，足足花了大半天，才将尸骨完整地打捞出来。

　　法医判断，死者为女性，身高约1.55米，体型偏瘦，年龄为22-24岁之间。除了保存相对完好的那双凉鞋外，她身上的衣物已经降解了大半，法医从剩余布料推测，她穿着花上衣、牛仔裤。

　　另外，法医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尸骨的头骨有明显损伤，应当是生前被人用钝器多次敲打所致。并且，尸体的各个部位发生了位移，比如腿部的骨头出现在了头顶上方。警方推测，这有可能是尸骨在蓄水井里，受到了水流的冲击而造成了位移。

　　如果这一推测成立的话，说明了一个问题——在尸体被弃至这里后，水池还正常使用了一段时间。警方由此推断，这是一起命案，被害人先遭击打，后被抛入这里，且尸骨至少已经存在七八年。

　　但除了尸骨和衣物，警方没有找到其他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一个个谜团亟待解答——

　　死者是谁？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当年这片田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是他

　　第二天一早，警方在失踪人员库里，对比到了一名匹配对象：小谢，女，江西弋阳人，1987年生，2010年9月3日由其丈夫报了失踪。

　　根据当年的报案笔录，警方给小谢的丈夫赖师傅打去电话。8年过去，对方的号码并没有变。“我找了她3年，只能让自己相信她和别人私奔了……”自那以后，赖师傅没有再婚，独自拉扯着3个孩子，“我也不敢换手机号，就怕她哪一天找我时找不到……”

　　民警赶往江西弋阳，将赖师傅接到义乌。警方采集了赖师傅及子女的DNA，通过进一步比对，确认了死者小谢的身份。

　　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赖师傅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回忆，妻子失踪前，曾与老乡张某有过暧昧，被他发现并阻止。

　　专案组据此排查，发现在小谢失踪后不久，张某也离开了义亭镇，而且事发当晚，小谢最后的通话记录只有2人，一人是丈夫赖师傅，另一人便是张某。

　　不寻常的关系、最后的联系人，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张某。

　　10月16日，正在东阳某企业食堂吃面的张某，面对突如其来的义乌警察，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他说，我都结婚了，怎么会和你老婆私奔……”赖师傅说，当年妻子小谢失踪后，他找过张某，得到了这样一个回应。

　　“闭嘴，闭嘴！”

　　义乌市看守所里，剃了光头的张某显得老实又木讷。当年田野里发生的事，从他并不流畅的表达中逐渐还原。

　　2008年中秋节前，张某来到义乌义亭镇的一家月饼厂打工，暂住在母亲和继父家中。在这里，他认识了继父的亲戚小谢，照辈分，他应该叫小谢婶婶。不料没多久，两人竟暗生情愫。“我们算是情侣。”张某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

　　中秋节后，张某回了江西老家，但仍然与小谢保持联系。直到2008年年底，赖师傅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带着小谢冲去江西找张某算账。“她一直拦着，以死相逼，不让他老公打我。”张某回忆说，那时他很害怕，自此就和小谢断了联系。

　　两年过去了，张某结婚生子，日子渐渐归于平常。2010年中秋节前，他带着妻子，再次来到义亭镇的月饼厂打工，没想到再次遇到了小谢。张某说，对方要求再和他在一起。“她前后找了我十几次，我觉得很烦，也怕老婆生气，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死心。”

　　9月2日，张某正在外面做工，收到了小谢的短信，“你考虑得怎么样？”两人约了收工后见面，张某还是没能劝下小谢，两人又相约第二天晚上在田野边的桥洞见面。

　　他们在桥洞见面后，去镇上逛了1个多小时，再次回到了桥洞。两人走累了，来到几百米外的田埂坐下。此时，小谢撂下狠话，说如果张某不与她在一起，就要将他们的事告诉张某的老婆和家人。张某说，他彻底被激怒了。

　　秋风吹过田野，杂草哗啦啦响。张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小谢一张一合的嘴，还有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她太吵了，张某这样想着。“闭嘴，闭嘴，闭嘴……”他一下子爆发了。

　　一下、两下、三下，女人的嘴不再动了，骂声也停了，张某脑子里的声音也停了。他颤抖的手上，握着一块石头，小谢已倒在了田埂上，头上全是血。慌乱中，张某将小谢丢进几十米外的蓄水井里，再用石板盖了起来。

　　他扔了小谢的手机和钱包，跑到小溪边，狠狠洗了几把脸，告诉自己，不能让家里人起疑。之后的日子，他做完了月饼厂的工，回了老家，自此离义乌远远的。

　　而那口装着小谢尸体的蓄水井，也因并不需要有人去下井操作，而将这个秘密藏了八年。待到井口重开的那一天，重见天日的，只剩一具皑皑白骨，和那双当年很时髦的棕色高帮罗马鞋。

　　这段年轻男女之间的故事，有没有更好的结局？原本是有的，就像张某自己所说——

　　“早知道，我离她远远的就好了……”最后的最后，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嘴角第一次有了弧度，却显得那么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