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佳妮 通讯员 万佳俊 

　　昨天早上，嘉兴市公安局南湖区分局举行了一场“特殊”的返赃仪式——

　　青花鱼藻纹抱月瓶、釉里红荷叶多棱盖罐、釉里红留白折枝花卉盘、青花釉里红八棱玉壶春瓶……这些古玩，被民警小心翼翼地还给了他们原本的收藏者。

　　每一件古玩背后，都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传承，它的价值，不是金钱可衡量的。但有的人，却只会用金钱去衡量它。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收藏者，也陷入了“金钱”的迷局。为了鉴定藏品的金钱价值，在2017年前后，他们都曾出入过嘉兴南湖旁的一家博物馆——“中国天韵”。

　　古玩收藏从古到今，一直存在着太多的做局，请君入瓮，深浅不知。可这一回，嘉兴天韵文化博物馆玩的并非是扑朔迷离的“古董局中局”，却也引成千上万人入彀，他们要不“失去”藏品，要不失去金钱。

　　“燕来堂”之变

　　在嘉兴南湖旁，有一处古建筑叫“高家祠堂”，是一座清代保留至今的三进宅院式古建筑，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古朴幽静。在2010年时，被确定为嘉兴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据说，这处古建筑曾大修，起初称为“南湖渔村博物馆”，后命名为“燕来堂”，源自生于嘉兴的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著名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处古建筑在2017年前后再次更名，门匾上写着“中国天韵”。它的全名是嘉兴市天韵文化博物馆（民办非企业），是一座民间博物馆。创办人名叫霍文，是个80后，在此之前，他从事的是拍卖工作，还注册了一家浙江天韵拍卖有限公司。

　　霍文这些年一直在古玩界打拼，圈子也越来越大，认识了不少懂鉴定的专业人士，有些还成为了朋友，郑天秋和李颜，便是其中之二。

　　据说，郑天秋在退休前一直从事文物相关工作，会鉴定书画、瓷器、玉器，自己还是个画家，霍文便聘请他来做了博物馆的馆长。而李颜，研究了40年的古玩，被请来“掌眼”（文物界术语，指由具备专业知识的鉴定人员对文物、艺术品等藏品的年代、材质、完残状况等进行鉴定的过程）。

　　为了充实馆藏文物，“中国天韵”开始在网络上收藏品。至今，在与古玩相关的公众号和论坛上，都能搜到天韵博物馆的相关文章和联系方式。

　　照理来说，这家以保护、收藏文物为主的民间博物馆，既如此高调，应该有一些好名声。然而不尽如此——从2017年年底开始，这间非盈利性质的博物馆，频频被人投诉、举报甚至报案称，他们制造了一个“骗局”，来骗取收藏者的鉴定费。

　　这家民间博物馆，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走眼的“鉴定专家”

　　江西的小涂，便是“局中人”之一。

　　他是个古玩爱好者，这些年收了不少小玩意儿，也在网上做些交易。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博物馆坑了。

　　2017年年底时，他收到“浙江天韵”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对方称自己是博物馆的负责人徐总，正在各地收藏品。两人聊了一阵，小涂觉得挺靠谱，就发了不少藏品的照片过去。

　　其中一件釉里红玉壶春瓶，引起了徐总的注意，“这件东西具备明代的风格，品相也不错……”小涂一听博物馆的专家都发话了，自己的藏品肯定错不了！徐总表示，小涂可以带着藏品来博物馆鉴定，顺便参观。

　　2017年11月30日，小涂抱着藏品，来到了位于嘉兴的天韵博物馆。高墙黛瓦外，是成片摇曳的竹林，步入馆内，走过回廊，便是主馆，主要陈列着明清瓷器、玉器、杂项等几百件藏品。

　　小涂逛了一圈，更加笃定了天韵博物馆的实力，想把自己的藏品纳入馆内。徐总介绍，博物馆收购有规范的流程，需要先把藏品送往第三方鉴定机构鉴定，按照最低值收购。徐总进而推荐，“这家机构叫浙江某美艺术品鉴定研究院（以下简称“研究院”），你可以去省高院的官网上查询，它具有司法鉴定的资质。我们会先代收8000元，和藏品一起送到研究院。”

　　即便鉴定费高昂，小涂也没有多犹豫，徐总的那句话总在他耳边萦绕——“如果鉴定出来真是明代的，市场价至少百来万。”

　　就在小涂刷卡付鉴定费时，隔壁又来了一名男子，大手一挥刷了4万元，一口气鉴定了5件藏品。小涂心里更有底了一些，随后放心回了江西。

　　转眼一个月过去，小涂终于收到了徐总的微信，说鉴定报告已出，寄往他家。鉴定结果却给了小涂当头一棒：釉里红玉壶春瓶是现代的仿品，价值只有几百元。徐总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走眼了。小涂只得自认倒霉，亏了那8000元。

　　在那份鉴定报告的最后几页，有3个鉴定师签了名、盖了章，其中一个便是——博物馆馆长郑天秋。

　　馆内乾坤

　　博物馆的馆长，怎么又成了“研究院”的鉴定师？这馆内乾坤，大约可以从已经被弃的专家李颜口中得知一二。

　　2013年时，李颜在古玩交流会时，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年轻有为的拍卖公司老总霍文。两人相谈甚欢，霍文很赏识李颜的眼力劲儿，很快将他纳入麾下。李颜凭着40年的经验，帮霍文做实物鉴定，只发表口头意见，不出具报告。

　　2016年，公司组织了一次国家三级拍卖和评估证的培训考试，李颜在那时拿到了国家颁发的证书，同一批去考试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员工。那些年，霍文一直从事拍卖行业。

　　拍卖公司是在2017年5月份转型的。霍文告知李颜，拍卖公司已经变为了博物馆，让他在馆里对收藏者带来的藏品做口头鉴定。李颜没多想，照常工作，有时候客户带着七八件藏品来博物馆，他看后，觉得只有一两件有价值的话，就只会挑那几件让藏家去鉴定。但他这一做法，有些惹恼了霍文，但当时的李颜还不知道原因。

　　直到6月，之前找他鉴定的一名藏家，拿着“研究院”的鉴定报告，又找上门来。

　　这一回，李颜看出了“门道”——报告上的签名是郑天秋、王萍、陆勇，3个人中，郑天秋是博物馆的馆长，王萍是霍文的母亲，陆勇是霍文河南的朋友，这3个人应该不是“研究院”的鉴定师，但却在研究院的鉴定报告上签字。

　　那时，李颜意识到，霍文自己在做第三方鉴定。这意味着他拿了客户藏品的定价权，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而李颜也终于明白了霍文不满他的原因——原本能赚10件鉴定的钱，最后只赚了一两件。

　　最终，李颜因为不守“行规”，即便有能力，也被霍文当成了“弃子”。

　　做“局”

　　那么，“中国天韵”和“研究院”的“局”，是怎么一步步做起来的？

　　最初，由霍文的团队，在网络上联系全国各地的藏家，以博物馆收购藏品的名义，将收藏者骗至博物馆，再以需要鉴定为由，骗取鉴定费。

　　这中间很重要的一环，便是找一家第三方鉴定机构。2017年初，在郑天秋的牵线搭桥下，霍文和“研究院”的负责人吴苗苗相识。

　　“研究院”成立于2015年5月，业务范围主要是艺术品鉴定和艺术品鉴定的相关培训。这家公司有不少有资质的鉴定专家，也确实是法院认可的司法鉴定机构。

　　霍文便是看上了这家公司的“资质”，想法设法搭上了吴苗苗这极其重要的一环。吴苗苗还帮忙填补了一个“漏洞”，也就是之前李颜看出的“门道”，在鉴定报告上签字的都是天韵文化博物馆自己的团队专家，也就是郑天秋、王萍、陆勇等人。为了避免出现不规范的问题，吴苗苗将这些人纳入了自己的团队，郑天秋也卸了馆长一职。

　　自2017年5月起，天韵文化博物馆便开始让“研究院”的专家做鉴定，但其实大部分专家，都是霍文的亲信。他们对藏品进行勘验之后，将鉴定的照片、结论发给吴苗苗，最终由吴苗苗出具盖好公章的鉴定报告，再寄回给收藏者。无一例外的，他们所出具的鉴定报告上，藏品基本上都为现代品，鉴定出来的价格只有几百元，最高的也就3000元。

　　如果收藏者愿意按照鉴定的价格卖，博物馆也都收；如果不愿意卖，便退还藏品，但有一些也被他们一直拖着没有返还。

　　每一份鉴定报告，天韵文化博物馆收取6000至8000元，但只给“研究院”850元钱。据吴苗苗回忆，每个月能收上万元，少则一两万，多则五六万，而她只是出了公章，完全“躺赚”。

　　从那时起，这个博物馆收购的“局”，便立住了。

　　破“局”

　　既然有局，便有破局之道。

　　南湖区公安分局，便是破局者。2017年6月，警方陆续接到报案后，便着手调查。半年时间，警方确认这家天韵文化博物馆存在诈骗行为，待证据收集完整后，警方准备“破局”！

　　南湖警方统一行动，共抓获霍文在内的犯罪嫌疑人42名，采取强制措施30人；其中检察院批准逮捕9人，取保侯审21人。截至目前，警方收集被害人笔录311份，涉案总金额3060余万元；查获被害人藏品225件；冻结资金账户6个，冻结资金共计160余万元；追回赃款总金额90余万元。

　　查获的藏品，正在陆续返赃之中。

　　注：博物馆的名称、文中涉及当事人和嫌疑人的，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