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肖春霞 

　　彻夜难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挺直的后背也不知不觉有了弯曲的弧度——去年大半年里，老孙（化名）郁结难释，整个人老了好几岁。女儿两次起诉自己，还带着男朋友到自己单位大闹，一向好面子、硬气的老孙咽不下这口气，父女关系降至冰点。

　　表面上看，老孙父女矛盾是“拆迁分配问题”，实际上拆迁房只是父女矛盾爆发的导火索，让矛盾愈演愈烈，难以调和的却是双方郁结了30多年的种种心结。

　　事件聚焦　 

　　一套拆迁房 引发矛盾 女儿两次告父亲

　　“女儿，回来一趟吧，房子都给你分好了。其中两套小面积的归你。”2018年4月，长兴县太湖街道某村最后一批拆迁安置房分配下来后，53岁的老孙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女儿小美（化名）。

　　之后，两次家庭聚会，小美都带着比她小5岁的男朋友来参加，而小伙子每次都是匆匆露一面便走了。“他比女儿年纪小，经济条件也不错，是真心喜欢女儿吗？”小美离过婚，还有个儿子，老孙担心小伙子另有企图。于是，他准备试探一二。

　　“交房还需付1万元，你把钱给我，我就把钥匙给你。”老孙当着小伙子的面，故意向女儿提出拿房条件。“为什么弟弟拿房不需要交钱，从小到大，你总是这么偏爱他。”想起自己的种种遭遇，小美当场翻脸。

　　原来，小美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婚了。之后父亲重组家庭有了弟弟。小美16岁那年便外出打工，开始孤身一人的漂泊生活。“那个家没我的房间，我也不高兴回；这些年，但凡他多管我一下，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小美一直觉得父亲偏爱弟弟，心中满是怨恨。

　　为了弄清交房到底需要多少钱，小美来到当地拆迁办咨询，意外得知登记在她名下的原是一间120平米的大房子，而且还有40余万拆迁补偿款。小美认为父亲骗了自己，于是带着男朋友前去质问。

　　老孙在附近一家公司做保安，女儿闹到单位，老孙也急了。情急之下，老孙和小美男朋友扭打在一起，闹得单位尽人皆知。“你们滚，不给钱，休想拿房。”老孙放出狠话。

　　因一直私下协商无果，2019年1月、6月小美两次起诉父亲。第一次要求父亲归还自己名下的大房子，第二次是想要那40余万元拆迁补偿款。

　　原本只想做个小试探，没想却被女儿起诉两次。老孙火冒三丈，必须要女儿付钱才能拿房，拆迁补偿款也休想拿到一分。矛盾陷入僵局。

　　和事佬上阵　 

　　算清“亲情账”和“金钱账”

　　2019年7月，长兴县司法局太湖司法所所长朱萍介入调解。

　　朱萍介入时，法院已经做过一次诉前调解：结果是小美拿两套小房，并支付老孙6万元。小美不愿意支付这笔钱，于是有了第二次起诉。“我不要补偿款，也不想出这6万块，只要把房子给我就行。”小美的诉求很明确。

　　“父亲拿了补偿款，帮女儿垫付一点费用也是理所当然，非要她拿钱确实也说不过去。”看完资料后，朱萍下意识判断。那时，老孙父女已彻底闹掰，都不愿再会面协商。朱萍只能各个击破，先约老孙了解情况。

　　“我没有一丁点对不住她！是她没良心！”老孙情绪激动，在朱萍办公室大发脾气。除了谩骂，老孙不肯让步半分。然而，从老孙的骂骂咧咧中，朱萍还是看到了这个“躁汉子”柔情的一面。

　　小美19岁怀孕，老孙安慰她说，如果不想生，孩子可以拿掉，有老爸在，你不要怕。小美没听；在孩子出生后，小美经济困难，老孙和妻子赶去帮忙，又不时塞钱补贴；听说村里有拆迁计划，老孙又设法将外孙的户口迁来；之后，女儿遭遇婚姻危机，老孙极力劝她挽救婚姻，小美还是没听。之所以将120平米大房分成两套60平米的小房，则是因为老孙觉得女儿感情不稳，怕她把握不牢自己的财产……“是个用心良苦的父亲啊！”朱萍感慨。

　　之后，朱萍还走访了老孙家庭、工作单位和当地拆迁办。

　　“其实我老公一点滑头没有，心是很善良的，就是不会表达。”孙妻说。

　　“老孙责任心强，办事牢靠。”单位领导如是评价。

　　“大家都认为你是个好父亲，主要还是小美年轻不懂事。”朱萍特意向老孙传达了这一信息。“这件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还他一个公道，才有利于后续的调解。”朱萍说。

　　随后，朱萍查看了拆迁合同，也咨询了当地法官。当地法官告诉朱萍，老房子是老孙造的，那时小美还没出生，拆迁补偿全部归属老孙是合理的。

　　“如此一来，老孙家这笔糊涂账也能算得清了”朱萍心中有底了。

　　读懂“不完美父亲”

　　经多次协调、沟通，朱萍将父女各自委屈与良苦用心一点点掰碎，传递给了对方。2019年10月，老孙父女终于迎来最后一次谈判。

　　“几万元数额也不多，为什么就这么难调解？”走进父女两人内心后，朱萍认为矛盾的焦点不在于钱，而是在于情。老孙不知女儿在想什么，女儿也根本不理解父亲，两个最亲的人始终不在同一频道。

　　为了让双方看清这段关系，朱萍特意请来心理专家，帮助分析。“老孙期待女儿幸福平安的心是真的，但少了细致关怀和耐心指导；小美感受不到爱，是因为她不知道有人以她不理解的方式爱着她，父母也是不完美的，如果真因父母的疏忽而缺失了爱，也希望她学会从书籍或周围环境中感受爱，开启不被外界控制的人生。”心理专家的话，让父女俩都沉默了。

　　朱萍伺机对老孙说，你是为女儿好，但方式不对，女儿从小感受不到你爱，如今犯的种种错，你也有责任。“你能不能退一步，让让女儿？”听到这话，老孙嘴角抽动，将头扭到了一边。

　　“你的遭遇我能理解，但补偿款给父亲是合理的。”朱萍开门见山向小美阐明法理，紧接着又打起感情牌。“你真觉得爸爸不爱你？你爸爸虽然和你吵，但是实实在在帮你争取到了房子；你现在这个男朋友，因为和你爸的矛盾，就与你分手了，对比一下，究竟谁更爱你……”这通话，让小美彻底低下了头。

　　朱萍觉得胜利在望，但眼看天就要黑了，这对倔强的父女却谁都不肯先低头。“要不大家先去吃饭，实在不行，就走诉讼途径，只是一旦法院判决，你们父女之情也就难以挽回了。”朱萍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晚饭后调解室内，小美走到父亲身旁，小声说了句：爸爸对不起，将钱塞进老孙手里迅速走开了。老孙则将头偏向一旁，反复呢喃着“我要你这钱干嘛”“我要你这钱干嘛”……

　　和事佬有话说

　　案件的开头，父亲只问女儿要1万元。女儿不懂父亲的用心良苦，30多年的积怨一触爆发；父亲也不理解女儿的行为，自觉被伤透了心，不肯让步半分。只有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多方调查、走访，走进当事人内心，找到问题的症结在“情”而不是在“钱”，最后才解开彼此心结，彻底化解矛盾。案件中的父亲也许并不完美，但爱女儿的心却是真的，他不善言辞的样子像极了多数平凡的父亲，希望此案也能警醒大家：家庭成员间，要正确表达、沟通，才能和谐相处。

　　（文中当事人除调解员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