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大队长卢立锟:
温州市连破50起命案积案背后的故事
本报首席记者 陈佳妮
苍南县公安局,审讯室里,低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毫无悔意。审讯室外,温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大队长卢立锟忍不住咬牙——1993年,乐清发生一起入室盗窃转化的抢劫杀人案,被害人是一名孕妇,一尸两命,如今,眼前的犯罪嫌疑人却矢口否认。
卢立锟有冲进去把嫌疑人打一顿的冲动,可他知道他不能,因为他是一名刑警。
这场审讯,是心理战,也是突破口。
干了24年刑侦,选择用一朵月季花作微信头像的卢立锟,早已明白“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人生哲理。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旧档案袋,将手往身后一背,摆出“领导”姿态进了审讯室。关门那一刻,他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15分钟后,对方“缴械投降”,开口交代。卢立锟又赢了一次。
卢立锟和刑警兄弟们经历了这样一场又一场的“硬战”:有死不开口的嫌疑人,有漂白身份成为“人生赢家”的“老板”,还有早已去世深埋地下的“骸骨”……这些年代久远的命案,被时间覆盖上一层层尘埃。可一代又一代的温州刑警,始终没有放弃。今年,他们搭乘着刑事技术高速发展的列车,追赶着时间的脚步,揭开了整整50起命案积案的真相。
一击即中
“这起案子,你们去贵州再比对一次,不行就去广州、上海、江苏,那都是务工者的聚集地……”今年5月,温州瓯海刑侦大队会议室里,卢立锟从桌上整整齐齐的案卷材料里选出了一份。
今年初,公安部组织开展“云剑-2020”行动,强力推进命案积案攻坚。行动伊始,恰逢疫情,卢立锟决定先做好前期准备,他布置各县区大队仔细梳理积案,整理案卷、档案、物证,将积案分为“有条件”和“条件不足”两类。
卢立锟在瓯海选出的那份案卷,被归在了“条件不足”那类。这是一起2005年的命案,在一个未完工的工地二楼,一名15岁的小女孩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案发时,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监控。线索少到只有当年提取到的一点痕迹物证。时刻关注刑侦技术发展的卢立锟,知道这其中存在着技术壁垒。这好不容易提取的痕迹物证,如果能在嫌疑人曾生活的城市进行比对,数据库相对小,命中率会高很多。
作为“舵手”,卢立锟不想放弃这起案子,他决定再试一试。瓯海刑警出发了,很幸运,在贵州就一击即中。嫌疑人身份锁定,抓捕自然不在话下,这起命案成功告破。
刑警“心结”
“我们刑警都会‘咬’着线索不放。”卢立锟说,每一个未破的案子都是刑警的“心结”,“命案一日不破,就一日不会忘记”。
“老领导,当年这起案子,我们想重建专案组,您有没有时间……”“王大,我们想重建专案……”一个又一个邀请电话,从卢立锟的手机拨打出去。这是他作为重案大队长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当好联络员,请回当年案件的侦查员,“老专班”开新专案会议:一人一句拼凑线索。让卢立锟感动不已的是,哪怕是退休的刑警,也二话不说就赶过来。
在重组1994年一起盗窃转抢劫杀人案专班时,一本老刑警的笔记本更是给年轻刑警上了一课。
1994年7月的一天,嫌疑人走进温州某区的一个小卖部,拉开抽屉拿钱时,老板娘回来,大喊一声“抓贼”,嫌疑人连捅老板娘几刀后逃跑。警方大范围排查走访,只得到一条线索“嫌疑人是四川人”,其余名字、身高、长相等全都没有。
线索讲到这儿,一名老刑警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年他走访过的人,大多数名字后都是“x”,只有其中一个四川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后被打上了五角星,还有一行注释小字:讲话吞吞吐吐,可能有线索。
“我找了他七八次,他都不愿意说。第二个月,他辞工不干了。”老刑警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不放心,你们再查查。”果不其然,多年过去,这名知情者终于肯开口了。温州警方根据线索,很快在重庆抓到了嫌疑人。
案件破获后,有民警感叹“真是机缘巧合”。卢立锟却说:“全靠老刑警当年打下的扎实基础,才有如今的‘机缘巧合’。”
这些“债”迟早还清
卢立锟也是个老刑警了。1998年,刚参加工作2年的卢立锟,参与侦破一起杀人分尸案。那时候没有大数据和高科技,只能靠“人海战术”。警方锁定了一片区域,需要走访排查5万人,几百个民警开始“扫楼”。卢立锟和兄弟们平均每天只睡2个小时,笔记本越写越厚。没时间洗澡刷牙,一有任务,抓个口香糖一嚼,就直奔现场。整整9天9夜,案子终于破了。
“靠当时的刑侦技术,平均破一起命案要花15天。现在,15个小时破案,都不敢说快!”卢立锟在刑侦岗位一待就是24年,见证了温州刑事科学技术的迭代发展。
刑警都有个习惯:在犯罪现场,但凡看着有用的,都会建档、保存,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个物证会成为破案关键。“多提取一些东西,就为破案增加一点希望。”这是一名老法医曾在现场讲过的话。
今年,瑞安重启侦破1988年发生的一起寻仇案件,破案关键就是嫌疑人留下的一件血衣。
1988年5月,朱某在瑞安市湖岭潮基乡某村与吴某(化名)、张某(化名)相遇,因曾发生过矛盾,随即吴、张两人对朱某拳打脚踢,后被村民劝阻。朱某回家后,怒气未消,携带木工凿前去报复吴、张二人,将吴某刺伤后潜逃。吴某因伤势过重死亡。在逃跑过程中,朱某扔了一件血衣。
这件血衣,也见证了温州物证室的变革。当时,保存物证只能用一些土办法,比如牛皮纸防潮、塑料袋防水。2000年前后,物证室逐渐规范化管理,不仅有了良好的环境,还建档、分门别类。“2005年,我们开始筹建自己的DNA实验室,已经可以对物证进行冷冻保存。”卢立锟说,命案积案的物证如今都被完善地保存着,等待着发挥作用的那一刻。
今年5月,通过全国数据库重新比对,这件血衣的主人“现身”了——年初,因疫情下聚集赌博,嫌疑人被广东某派出所抓获,并采集了身份信息和生物检材。数据库很快跳出“好消息”,32年的命案,终于尘埃落定。
有个老刑侦领导,每次遇到卢立锟都会问一嘴:“今年命案破了多少?我们欠的‘债’还清没?”今年,卢立锟很有信心,“我们相信,随着刑事科学的不断进步,这些债迟早都能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