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毅人 

　　明明借款的时候没有约定过利息，可当收到法院出示的借据后，借款人和担保人都不淡定了。借据上原本并未填写数字的利息部分，无故多了一个“1”字，假如法院认定借据的法律效力，那就等同于这笔债务要按“月息1%“来结算利息。如此一来，就会多出70多万元的利息。

　　对于借款方的质疑，出借方振振有词，一口咬定双方当时确有约定。无奈之下，借款方只好求助于司法鉴定机构，希望通过相关技术手段，还原事情的真相。

　　“1”字引发的争议

　　该笔借款的担保人陈元，在朋友眼中为人豪爽、性格仗义，只要需要帮忙，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2011年的一天，借款人王华因企业经营需要，打算向张鹏借款100万元。借款人张鹏称，只要有人能做担保，就把这笔钱借给他。王华第一时间联系上了陈元，由于三人都是朋友，便约到了一起。

　　张鹏向王华出具了他起草的借条，借款无约定利息，还款日期为一年。出于对朋友的信任，陈元第一时间在借条上签了字。此后，陈元没有过多询问双方是否有其他约定，也不知道王华后来是否按期还款。

　　到了还款日，王华以各种理由推脱，希望延迟还钱。碍于情面，张鹏只好不断放宽期限。一晃十年过去了，2021年，张鹏一纸诉讼将王华和陈元告上了当地法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陈元得知这一情况后，多次劝说王华尽快还款，还想办法帮他凑了一部分钱。可当看到法院出示的借据后，陈元一下子坐不住了，借条上原本空白的利息部分，赫然多了个数字“1”。如果按月息1%计算，王华和陈元还需再偿还70多万元的利息。

　　“签字的时候，借条上肯定没有‘1’。”陈元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填写了日期、期限，签了名，期间还询问了双方是否要填写利息。张鹏明确表示，借款无利息约定。但如今，张鹏却一口咬定利息上的“1”就是陈元书写的。

　　由于借据签订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很多细节也无法再还原。无奈之下，陈元向相关法律专业人士求助，后在专家的指点下，陈元向当地人民法院递交了鉴定申请，希望对借据上“月息按1%计算”中的“1”字进行笔迹鉴定。

　　谁写的“1”？

　　浙江汉博司法鉴定中心承接了该案。

　　“虽然借条上存在三个人的手写字迹，但是若想光凭数字“1”鉴定出是谁写的，几乎不太可能。”

　　在对借条上的手写体字迹进行认真比对后，鉴定人员魏显峰向记者介绍道。

　　“在笔迹鉴定中，笔迹特征种类一般包括书写风貌、布局、写法、形体、结构、笔顺、运笔、笔痕等几个方面，通常情况下，字数越多，笔迹所反映出来的特征就越多，就越容易鉴定。相反，如果笔画相对比较简单，笔迹特征很少，就越不利于鉴定。比如，数字‘1’的笔迹特征较少，鉴定难度也较大。”魏显峰解释说。

　　阿拉伯数字虽然笔画少，不过仍有规律可循。“比如字与字之间的空间大小距离，有的人在书写连续的‘0’字时，数字之间会留有空间，有的人则不留间隙。另外，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会按照数字规范的笔画顺序进行书写，只有数字‘5’，少数人会习惯先写横笔。此外，根据书写速度的变化，数字也会呈现不同的笔迹特征。比如‘6’字，慢写时，收笔一般不会超过左侧笔画，而快写时则会超出左侧笔画。再如‘7’字，慢写时，折画可能呈现角折状，而快写时可能呈圆弧状等。”魏显峰说。

　　通过显微镜观察，魏显峰初步发现，借条利息部分的“1”与其他部分的“1”字的笔痕特征存在差异。“利息部分‘1’字的笔墨相较其他部分‘1’字要更浓。”这一发现，让他有了新的思路。“就本案而言，争议的只有一个‘1’字，因为笔迹特征比较少，但又和其他‘1’字迹存在差异，所以我想重点来检验这个‘1’字到底是不是一支笔、一次性书写的。”

　　迷雾揭开

　　笔墨的时序鉴定一般有两种检验方式，第一种是确定书写时间，有争议的内容跟没有争议的内容如果间隔时间很久或者不是落款期间书写，那就有可能添加形成。第二种是判断有争议的内容跟没有争议的内容是不是同一支笔一次运笔、连续性书写。

　　鉴定室的桌上摆放着一台白色仪器，魏显峰将借据放置在仪器下，打开开关调整按钮，仪器发射出了不同颜色的光源。“这是文检仪，它可以发射出红外、紫外等不同光源，我们一般用光学检验法来检验字迹是否属于添加。”魏显峰说。

　　由于笔墨中油墨的成分不同，不同笔迹对光的吸收和反射能力就会有强弱之分。当光源照射到笔墨后，字迹所表现出来的荧光就会有颜色或者强弱上的差异。

　　魏显峰一边操作文检仪，一边向记者介绍道。

　　“笔墨对光源的反应非常敏感，即使是同一品牌不同批次的笔，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可能也会存在差异。若利用荧光检验法发现两部分字迹色料的荧光特征不同，就可以认定两部分字迹不是一次书写形成。”。

　　魏显峰将文检仪调出荧光，整张借据笼罩在荧光之下，一旁的电脑大屏上，清楚地显示出，利息部分“1”字反射出来的荧光要明显强于其他几处。“你看整张借条，利息部分‘1’的反射强度最大，显得最亮。”魏显峰说，就此可以初步断定数字“1”为单独书写。

　　魏显峰又将借据放到显微镜下继续检测，发现“1”字的笔痕特征和其他字体也有明显差异。

　　“‘1’字的笔画油墨分布比较均匀，笔画中间没有露白，而借据上其他几处的‘1’字中间是有露白的。”魏显峰解释说，一般来说，当书写的速度比较快或者比较重时，油墨没有来得及粘附在纸张表面，容易形成露白现象。而书写速度、力度适中时，油墨分布相对比较均匀，笔画中间也就不容易出现露白的现象。紧接着，魏显峰又将借据翻了一面，通过显微镜对借据背面进一步检验发现，利息部分“1”字的油墨对纸张的渗透程度较高，其他的字则很淡，甚至几乎没有渗透。

　　根据文检仪和显微镜检验，经过综合分析，魏显峰给出了最终的鉴定意见，借据上利息处的百分之“1”字与其他所写内容不是同一支笔、不是一次书写形成。

　　依据这份鉴定意见，结合原、被告的陈述，当地人民法院最终认为借据中利息处的“1”系事后添加的可能性较大，张鹏随后也修改了诉讼请求。

　　鉴定人说：

　　在民间借贷活动中，由于借条书写不规范而造成法律纠纷屡见不鲜，比如伪造公章、模仿签名或者篡改借条内容等。在此建议大家，在订立借条时，双方应当场制作并签署，写明借款人、金额、利息、时间等主要信息，最后签名及捺印或盖章，空白处应标注“此处无正文”字样或用横线划掉，防止借条被篡改。

　　（文中当事人除鉴定人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