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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5版: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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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里的星期一

  本报记者 徐新怡 通讯员 赵振宇 高一加

  1月22日,星期一,清晨6点,伴随着闹铃声,我猛地从床上弹起。作为跑监狱的新手记者,我当天的任务是去省十里坪监狱体验高墙里的周一是怎样的。

  尽管出差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稀罕事,但天还没亮就出门的经历也算屈指可数。我随手拍下黑漆漆的天空,发在家庭群:“我要去监狱了,天都还没亮呢。”

  7点,我从杭州坐上高铁出发。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前一天气温还挺高,当天又回到了冬天该有的样子。

  被电影里的“肖申克”骗了

  为什么要选在星期一这天进来体验?根据司法部相关规定,每周一是罪犯的集中教育日,这天罪犯不用劳动改造,监狱通常会安排他们学习文化知识,接受思想教育,新生之路也从每周一的早晨悄然开始。

  8点半,我到达省十里坪监狱办公楼门口。

  “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们今天活动很丰富,你可有得体验了!”来和我对接的,是监狱教育改造科负责人李兴。

  省十里坪监狱有4个关押点,每个星期一,监狱会安排民警教师对罪犯进行授课,内容涵盖政治教育、文化教育及技术教育。与往常不同的是,当天各监区在开展亲情帮教。

  8点50分,在李兴的带领下,我来到七监区。门外场地上,参加亲情帮教的家属早早地在门口排好了队,接受安检。

  60多人的队伍里,有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也有需要搀扶的老人。一个被抱在手上的小男孩眼中充满好奇,不停问大人问题,他还不懂得监狱的管理规定,只为不能快点见到爸爸而苦恼。

  来到监区入口,负责安检的民警仔细核对了我的身份信息。“请将所有随身物品放置储物柜。”经过了几道人脸识别的门禁,我的入监之旅正式开始了。

  一座围墙,四角天空。这是我初入监区的印象。

  进入室内,排列有序的桌子上放着罪犯们的名字卡片,墙壁上装饰着彩色气球和贴画装饰;阅览室里,由罪犯们制作的手工艺品细腻且精美;宿舍里,高低铺上整齐摆放着“豆腐块”……

  昏暗、压抑?原来监狱不是这样的。“被电影里的‘肖申克’骗了!”我心里想。

  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

  当我还在诧异于眼前明亮温馨的环境时,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我回头看——拥抱和泪水已经成为现场的关键词。

  孩子小心翼翼地捏着零食,喂进爸爸嘴里;丈夫告知被获得减刑后,妻子笑着哭泣……“对不起”“等我”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我竟也红了眼眶。

  从法律角度上说,他们是罪人,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在家人眼里,他们是犯了错的儿子、丈夫、父亲……

  短暂的“互道衷肠”后,由罪犯组成的艺术团整齐地排成一排,为家属们献上了改造成果演出。

  “那个罪犯叫小刚,患有抑郁症,当时因为事业受挫,前面抱着个孩子,后面背着个孩子,跳河寻短见。”管教民警夏素告诉我。

  “再后来呢?”

  “再后来,俩孩子没了,他进来了。”

  小刚进监后一直想寻短见,看过艺术团的表演后,他主动要求加入团队。

  “他的个子不高,身体也比较僵硬,没达到艺术团的要求,但我们还是让他加入了。”夏素说,无论哪一名罪犯,只要真心改过、努力新生,监狱民警都会尽自己所能,给予最大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我看向小刚,他僵硬的动作在悠扬的音乐中显得有些突兀,嘴角却在阵阵掌声中逐渐上扬。

  写“福”寄新生

  10点半,我从七监区出来,前往二监区。

  近距离接触罪犯时,尽管他们都整齐有序地排队经过,但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在害怕。

  “你赶紧走流程,把吴某也带过来,活动已经开始了。”李兴边走边打电话协调工作。

  “为什么一定要这个犯人过来?”我疑惑。

  “他本身对书法很感兴趣,这次我们邀请了衢州书法协会的老师,机会难得,让他能够提升提升。”

  课堂现场,罪犯们围在书法老师身边,老师做完示范后,罪犯开始挨个展示。

  “你来吧,我写得很烂。”一名罪犯绕到同犯后面。

  “本来就是来学习的,有什么不敢。”在同犯的鼓励下,他一把抓起了毛笔,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福”字。

  看着他们好学的样子,我内心的惶恐似乎减少了几分。

  李兴告诉我,这些充满期许的“福”字,将成为监狱装扮新春的元素。我想,在监狱民警的教育引导下,这些迷失的灵魂,应该都能够找到人生航向的。

  “监狱不单单为了

  监禁而存在”

  下午2点,是省十里坪监狱民警的“三走进”时间。

  李兴介绍,所谓“三走进”,是指走进罪犯小组、走进罪犯心里、走进有困难罪犯的家庭。这是省十里坪监狱教育改造罪犯的“秘药良方”。

  每周一,监区民警都会走进罪犯小组展开单独谈话,倾听罪犯心声,了解他们的困难和问题。

  “见到了家人,感觉怎么样?”罪犯和民警面对面坐着。

  “我今天才知道父亲去世了,家里人都瞒着我……”阿强刚开口就哽咽了。

  “父亲上个月在电话里头的声音还很洪亮,怎么就等不到我出去呢?”阿强越说情绪越激动。

  “在这里头,连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的,并不在少数。”民警说,“这也是你们犯罪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阿强边抹眼泪边点头。

  “别沉浸在悲伤中,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

  随着谈话结束,我的进监体验也接近尾声。

  监舍里,罪犯们正整齐地坐在小板凳上收看修心直播课。

  下午3点40分,李兴带我走出监区。

  “印象里,你们和罪犯总是处在对立面,但实际上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因为监狱不单单为了监禁而存在,我们民警真心希望他们经过改造能开启新的人生旅程。”李兴这样回答我。

  从监狱出来,我总算有了足够的时间看手机,打开微信对话框,置顶的家庭群显示着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是我爸的:“女儿,进监狱要注意安全!”

  一条是我妈的:“监狱里到底啥样啊?”

  我回了一句:“总之不是你电影里看到的那样!”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上午还是阴天,走时已是落日余晖,将冬日的寒冷转化为温暖的拥抱,把我包裹在了金黄里,为这个星期一增添了一份独特的记忆。

  (文内罪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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