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许金妮 见习记者 余悦琴

　　杭州政法融媒体中心 邓新圣

　　90多岁的陈爷爷（化姓）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了文艺创作上。在女儿没搬来一起生活之前，家里最“富裕”的是书房和卧室，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两个地方，书桌上、书柜上、墙壁上，摞着的、贴着的、散放着的全是他的个人作品；而最“贫瘠”的地方是厨房和餐厅，冰箱里空荡荡的，饭桌上放着的豆瓣酱日期还停留在2018年，麦片等不用开火的速食是他最喜欢的三餐。

　　陈爷爷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毕业于中国顶尖大学，后来在大学里当老师直至退休。自他4岁学画开始，这一生让他欣喜、操心的一切，几乎都围绕着文学、艺术和绘画，他从未追求过物质享受，也没有其他爱好。

　　走进陈爷爷家里，展示柜上各式各样的奖杯和奖牌排列得满满当当。在老爷子看来，这是他毕生的成果和荣誉。而令人难过的事实是，他引以为傲的全部，却是诈骗分子投其所好为他量身打造的一场大骗局。

　　长达四页的求助信

　　量身定制的骗局

　　一封整整四页、写给社区的求助信，来自陈爷爷的独生女儿。这是她思索已久的无奈之举。原来，陈女士从不愿干涉父亲的业余爱好，她深知这是父亲的精神寄托。

　　但看着父亲越陷越深，甚至在骗子的教唆下动了卖房的念头，陈女士坐不住了，“我为我父亲深陷一场旷日持久的骗局里无法自拔的事情，向你们求助。”信里，满满当当的诉说揭开了一起长达数年的骗局。

　　陈女士第一次知道父亲被骗是在2020年底。“我知道父亲退休后一直和人联络关于作品出版、评奖的事情，但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关注”，直到2020年，几名江苏扬州的警察找上门来，说在侦办一起诈骗案时看到了老人的一些资料，“我才知道父亲可能被骗了”。

　　但警察的到来，并没有让陈爷爷提高警惕，反而还埋怨别人“搞不灵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骗子。为了保护父亲晚年生活的快乐，陈女士选择不去过多插手他的爱好，只是稍微提醒要提高警惕。

　　事情在2023年上半年开始恶化。有段时间，陈女士发现自己银行卡代缴的父亲燃气费用急剧下降，上门查看冰箱里也几乎没有什么新鲜食物，才发现老人饿了就拌点麦片吃吃。

　　“父亲每个月的离退休工资并不低，怎么会过得这么拮据？”一问才知道，老人的积蓄都用于他口中的文学艺术事业了。

　　陈女士通过各种渠道查询，发现那些奖项和荣誉证书都是假的，莫须有的组织名称、信息不全的出版社、假冒的公章……“那伙骗子打着给我父亲出版书籍以及推介参赛、宣传作品的名号，骗光了父亲所有的积蓄。”陈女士粗略统计，老人最近4年被骗的钱应该不少于170万元。

　　以前，根据老人的意愿，陈女士和老爷子分开居住。事情发生后，为了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她便搬去和老爷子一起住。期间，骗子可憎的嘴脸赤裸裸地展现在陈女士面前，令她害怕。

　　“我父亲微信上加了有几百号人，包括身份证号码等详细信息都被骗子掌握了。”他们有的以联合国名义邀请他作画，有的让他为领导写两会感言，还有的让他为新书出版做校对……陈爷爷为这些“工作”废寝忘食，常常做到深夜。

　　看着父亲沉迷谎言的身影，陈女士于心不忍，可绕着弯儿的提醒劝解，老人油盐不进，还引发了家庭矛盾。无奈，她只好向社区求助。

　　默契的“不劝了”

　　暗藏的救援小组

　　收到求助信后，社区网格员脑子里一下子有了记忆，“老爷子深居简出的，但家里奖杯奖状不少，我们一直有在走访、关注他”。

　　随后，一场由社区书记、社区网格员、派出所民警组成的救助正式启动。“一开始，大家都抱着劝阻的心态去，希望一次性解决问题”，但在一次上门走访后，大家却不约而同改变了主意。

　　“我们一开始曾试图在老爷子面前检测他的证书真假，也反复告诉他一定不要给私人账户打款，但发现效果并不明显。”这些年，陈爷爷对文艺事业的重视已近乎偏执，不仅不相信别人关于这些都是骗局的说法，反而认为大家是在打扰他的生活，甚至还去询问骗子。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艺术难道有恒定价值吗？”“你们是觉得我这些都是假的？”陈爷爷激动地反问，让所有人不禁哑口。

　　“只要一进老爷子的家，就会被那个场景感动——满屋子全是艺术鉴赏作品。每个人都能深切感受到老爷子对文化的热忱。”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不愿再反复告知他这是骗局。虽然是冲着劝阻去的，但最后和老爷子谈话的话题却转到了文学艺术上。离开时，老爷子还给每个人送了一本自己的作品集。

　　“不劝了，不想刺激他。”手握可能出自骗子之手的作品集，大家却不约而同地决定不再进行走访。

　　但暗地里的帮助没有停下。在民警的帮助下，陈女士找机会拿到父亲的手机，花一个多小时删除、拉黑了他手机里几百个骗子的联系方式。同时，社区书记、网格员、民警、陈女士组成临时救援小组，随时在微信群里共享陈爷爷的情况。

　　“我们决定通过随时监测来控制事态的恶化，防止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在这样的跟踪下，最近那些骗子终于消停了一些。

　　下一步，社区和派出所还计划邀请专业学者和专家，与陈爷爷探讨文学、艺术鉴赏，用正能量的活动取代他和骗子的交往。

　　【记者手记】

　　这是一条事关老年人被骗的新闻，但没有确切的新闻五要素。新闻事实不明确，并不是因为要素缺失，而是这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具有借鉴、教育意义的诈骗事件，对于事件主人公陈爷爷来说，却是被“造梦”的数年，是呕心沥血的作品和从中获得的骄傲。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当前，很多诈骗瞄准老年人，表面上看，是瞄准老年人狭窄的信息获取渠道，实际上，真正瞄准的却是他们在孤独的晚年生活极度渴望被关注的精神需求。这次采访中，记者不禁想到一个问题：“诈骗可以止损，老年人的信念感和精神世界坍塌了怎么办？”

　　庆幸的是，在这起案件中，所有人都选择了保护老人的信念。所以，我们决定用隐去新闻具体要素的办法，讲述这起案例，揭露骗局的同时，也希望提醒更多人：在近些年的老年人被诈骗案例背后，我们不仅要关注受损的财产，更应关注他们受损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