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胡宗昊

　　杭州政法融媒体中心 邓新圣

　　金小明蹲在一个红色塑料盆边，双手卡住鱼鳃，提起这条活蹦乱跳的“江鲜”——刚出水的包头鱼来回扭动，鱼尾不停抽打着地面。“咚咚”两声，槌子落下，鱼安静了，刮刀一阵反复后，留落一地银亮的鳞甲。金小明将小刀送入柔软的鱼腹，扯出内脏后，将鱼递给前来购买的食客，一套动作成熟老练。

　　自7月钱塘江开渔后，渔民们迎来一年里最繁忙的日子。经过4个月的禁渔期，他们早已摩拳擦掌。这些天来，金小明每天有十多个小时待在船上，皮肤晒得黝黑，他不在意，经常笑，笑起来时，鱼尾纹在眼角绽开。

　　今年50岁的金小明，是杭州市上城区九堡街道杨公社区中最年轻的一位渔民。据了解，杨公社区内聚集着杭州主城区最多的渔民群体，共计28人。依照《杭州市渔业资源保护管理规定》，渔民将在年满65周岁时“退休”，其渔业捕捞许可证也将失效。

　　如今，这批渔民仍活跃在杭州九堡3号坝和杨公鱼市之间，带回一网网鲜活的江鲜。但是，等到金小明的渔业捕捞许可证失效，钱塘江上或将再无沉浮的民间渔船。

　　江上打渔人

　　今年九堡街道的开渔节热闹盛大，63岁的渔民王香林却收获不佳。相较于金小明摊位上琳琅满目的花鲢、刀鱼等，王香林的摊位只有零散的刀鱼放置在泡沫箱里，“本来想把儿子叫过来帮忙，结果就这几条鱼，卖完就收摊了。”

　　王香林把鱼获较少的原因，归结于出发时间和下网的地点上，“船开出去得晚了，像九堡大桥下鱼群较为密集的地方都已经有其他渔船，只能临时选了个离坝头较近的地方下网。”比起头一天晚上6点多就出发的金小明，王香林晚了近4个小时才出发，“主要现在天热熬不牢，早去的都是‘年轻人’。”

　　在杨公社区的渔民群体中，50-60岁是黄金年龄，像金小明这样的都被称为“年轻人”，他们往往力量和精力都更为充足，会在潮水到来前几个小时就出发，在渔船上待十几个小时，期间不断忍受蚊虫叮咬、高温曝晒，直到满载而归。

　　王香林也是从“年轻人”熬过来的，作为土生土长的杨公人，他早先在江上开运砂船。后来，因为一次安全事故，他的右手臂被机器撕下一块肉，直到现在，还留有长长的疤痕。王香林回忆，那一年他刚过而立之年，决定转行。“母亲河”钱塘江接纳了他，王香林从此成为一名江上的捕鱼人，他和邻居高尔福搭档，他负责划船、撒网以及收网时的辅助工作，“我们这片的江水是咸淡水交汇较为充分的地方，靠水吃水，渔民挺多，早年间还组建过渔业队。”

　　对于“母亲河”的馈赠，渔民们感激且虔诚。新船下江前，渔民们会在船头拜神祈福，以求风调雨顺。同样也有忌讳，比如只要上了船，就不能说“翻”字，有一次王香林说“把木板翻过来”，话还没说完，就被同船的人给骂了回去。

　　每年的开渔节上，都会有争“鱼王”的仪式，最重的一条鱼被封为“鱼王”，以此讨个好彩头。今年的“鱼王”被“年轻人”——56岁的李建华摘得，20.5公斤重的“鱼王”也打破了上一届的记录。紧随其后的渔民李金水与“鱼王”失之交臂，他有些遗憾，因为他已年过六旬，再过几年就要退捕，离开多年相伴的渔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争得‘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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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老虎、狗”

　　在杨公渔民口中，捕鱼生活被比作“神仙、老虎、狗”，所谓“神仙”，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时节，钱塘江鲜中最为鲜美的要数刀鱼。王香林介绍说，刀鱼与鲥鱼、鲻鱼并列为“钱塘江三绝”，鱼身扁平，泛银光，是一种洄游性鱼类，每年3月至7月从海里游回内陆河进行繁殖。这种肉质细腻、在嘴里一抿即化的小鱼，是不少饕客的心头好。

　　“我打渔30多年，其他的鱼早吃惯了，唯独这刀鱼的鲜美让我犯馋。”王香林说，早先时候出去捕鱼，就在船上支起一个煤油炉，就着一锅江水，煮起刚捞上来的江鲜，“等回到坝头，看到老婆笑盈盈在等我，真像做神仙！”

　　“人要稳、脑要灵、手要快，像老虎扑食一样，否则鱼就都溜走了。”王香林说，渔民在捕鱼时的状态，就像捕食的老虎。早些年杨公渔民的渔网都由蚕丝纺织而成，将两至三股蚕丝拧在一起，拉力很是不错，“后来杨公渔民多用尼龙网，不仅防腐性好，也有较大的强度和耐用度，工具得到了升级，捕起来就更‘虎’了。”

　　当然，做“狗”也避免不了。渔民打渔，难免遇上雨水天气，“有时风里来雨里去，浑身湿嗒嗒，像只落水狗。”王香林说，渔业自古就是高危行业，若是风高浪急，船只难免有倾覆的危险，“所以遇到台风天和浪大的时候，我们都不出去，安全最重要。”

　　王香林说，自己在江上见识过太多风浪，看过有些渔民半生的辛苦都付于江水，“说到底，我们这行就是‘靠天吃饭’，只要大家平平安安，有鱼打，即使吃点苦算不了什么。”

　　江鲜被打捞起来后，会被运往约10分钟路程的杨公鱼市，鲜活的江鲜送入鱼盆，“哗喇喇”活蹦乱跳。王香林回忆，早年间，鱼市分散在七堡老街、九堡、上游桥及江边等数处，后来遇上拆迁，就全都集中到杨公村农贸市场内。市场还专门辟出一块“钱塘江鱼专营区”，也就是现在的“杨公鱼市”。

　　鱼市内，大多都是夫妻档，捕鱼而归的丈夫骑着电动三轮车将渔获送至鱼市，简单填饱肚子后便去酣睡，醒了继续驾船入江追赶晚潮。而妻子则在鱼市摊位上忙碌。王香林有些心疼妻子，“有时候她头发上都是鱼鳞，一身的鱼腥气，真不容易。”

　　或将消失的钱塘江渔民

　　王香林没舍得让自己的儿子从事这份“家业”。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杨公渔民不再强求子女与渔船捆绑，从事捕捞工作也已不再是杨公社区内年轻人们的选择。

　　前些年，随着捕捞作业和城市发展，钱塘江渔业资源逐渐萎缩。为此，2019年开始，浙江省钱塘江流域就实行禁渔期制度，将每年的3月1日至6月30日设置为禁渔期，保护钱塘江鱼类的繁殖，这也使得钱塘江流域的渔业资源得到进一步保护和恢复，目前钱塘江水域的鱼类品种达100多个。

　　禁渔期的实施，也让渔民的经济效益有所减少，“像是比较金贵的刀鱼，繁殖期一般在每年的3-6月，等到7月初开渔，基本就很少了，到7月底时，就看不到了。”王香林说，“但是为了生态保护，我们没意见。”

　　如今，钱塘江上的渔民越来越少。杭州市上城区综合执法局水利水政科工作人员介绍，目前，钱塘江对渔船采取“只减不增”的政策，并且根据《杭州市渔业资源保护管理规定》，渔业捕捞许可证持有人年满65周岁，证件就将自行失效。

　　“渔业捕捞许可证是一人一证，目前我们上城区，只有杨公社区内有28张捕捞许可证，每退捕一人就少一张证。”工作人员说，明年这28人中，将有5人退捕、后年有6人退捕，“按照目前的退捕速度，到2026年底，将只剩下17本捕捞许可证，并且往后只会越来越少。”

　　为保留“渔文化”，尽量保持渔民生计与生态保护间的平衡，去年，杨公社区成立渔业经济合作社，探索通过合作社的形式，对杨公社区内的渔业工作进行管理、生产、经营，通过对28艘渔船进行统一收购，或是渔民入股的形式，让这种传统的捕捞作业方式能得以传承。但杨公社区渔政相关负责人说，目前由于政策方面的因素，该做法暂时没能得到进一步的推进。

　　近些年，当地有人提议建设“钱塘江渔业博物馆”，将钱塘江文化浓缩于博物馆中进行展示，并传于后人。对此，多数杨公渔民都表示赞同，但也有人问，“如果到时候连渔民都没有了，还需要建博物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