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胡宗昊 见习记者 蓝昕宇

　　杭州的“法苑书店”迎来第25个年头。这里没有畅销书推荐，没有文创周边，有的只是法治类书籍。今年年初，这家书店挂上了“店铺转让”的标牌，悄然闭店。这并不奇怪，圈内名气更大的“杭州西湖法律书店”也在去年关闭了实体店铺。这看似是它们共同的归宿。

　　然后，事情有了转折——前阵子，路过“法苑书店”的人们发现，店又开起来了，转让的标牌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店新开，重操旧业”的手写招牌。店老板王绍云又端坐在了店里边，他说，他选择让这家书店再“活一活”，“欢迎每一个追寻法治理想的人”。

　　误打误撞踩中“风口”

　　“法苑书店”位于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斜对面，店门上张贴的红色大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家打印店而非书店。有一阵子，王绍云还特意贴上“本店不复印”的字条，避免误会。除非特意为了寻找法律书籍，否则很多人很可能反复错过它。

　　经营这样一家只销售法律书籍的书店，意味着势必要对一些业务进行割舍。“如果面面俱到，就会让书店缺乏特色。”王绍云说，店名中的“法苑”，取自“法院”的谐音，“这也是想直接地告诉大家，这里只卖与法律有关的书”。

　　书架泛着旧旧的白，各类法律书籍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显眼处，司法考试的教辅材料依次平铺，常用法条书目的塑封均已撕开，供读者随意拿起翻看。有人在店内一坐就是一下午，不少书本向上翘起的扉页，见证了众多求知者的心。

　　在法律和图书出版行业，王绍云并非绝对的“门外汉”。他法律专业毕业，1988年进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工作，三年后开始负责院内的书刊发行工作。王绍云回忆，当时社会上与法律相关的书籍并不多，直至199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经过大规模修订后，社会上的法律图书才逐渐增多。“那时能感觉到，随着法治建设的推进，社会上对法律书籍的需求越来越大。”也正是在那时，王绍云有了经营一家法律书店的想法。

　　在王绍云看来，自己是误打误撞地踩中了“风口”——2001年，他退休并开设“法苑书店”；同年，国家司法考试制度确立，想要成为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需要通过相应的考试，这也一度让法律书籍成为热销品，“书店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法考教材刚到店的时候”。

　　为了方便运送书籍，2002年时，王绍云购置了一辆东南得利卡面包车。那时，最新出版的法律书籍从北京印刷出版，通过铁路发往杭州。书籍抵达当日，王绍云会一早开着面包车，将书籍拉回店里，近的客户他送货上门，远的则通过邮寄，“一周内，订书人基本都能拿到最新的法律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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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犹新的“三个人”

　　法治类书籍是法律从业者的“刚需”，这也是法律书店“活”下来的依靠。但“法苑书店”不仅仅只为法律从业者服务，而是面向所有的法律求知者。很多人怀着对公平正义的渴求，走进书店，学习、咨询相关法律知识。

　　“起诉状怎么递交？”“法院不立案怎么办？”“遇到职场霸凌该如何应对？”……问题五花八门，王绍云说，“法苑书店”主动承担起了一部分提供咨询的功能，“有些人看到店门口贴着‘宣传法治，普法全民’的标签，就走进来求助，他们提出的问题，我也尽量解答，买不买书无所谓，主要是希望他们能少走点弯路”。

　　经营书店二十余载，王绍云店里走进来过无数求助的人，其中有三个人，他记忆犹新。

　　“那一年，民法典刚刚颁布。”王绍云回忆，那天，他正准备打烊，三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推门而入，看起来风尘仆仆。他们操着难懂的方言，连比带划地告诉王绍云，他们想找一本民法典看看。“我以为他们只作简单了解，就推荐了基础的单行卷。结果他们说，要买398元全三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释义》”。

　　三人告诉王绍云，他们正在打一场山林纠纷的官司，一审胜诉但二审败诉，为了争取自身权益，他们决定上诉至省高院。由于第二天便要开庭，他们想趁最后的时间再做些努力。付款时，三人从兜里掏出一堆5元、10元的纸币，七拼八凑后，发现只有300元，不够。窘迫写在脸上，王绍云看出对方的难处，没多犹豫，将书籍以300元的价格卖给了对方。

　　拿着书，没走出多远，三人又折返回来，很不好意思地问王绍云，能不能给他们一点硬纸板。原来，三本书已花光他们身上所有的钱，没有多余的钱住旅店，他们打算在硬纸板上对付一晚，熬到天亮。“这哪行呢！”王绍云领着三人来到附近一家招待所，花了300元给对方安排了房间。

　　之后，这三人没再来过书店，王绍云也没再见过他们。至于案件的终审结果如何，王绍云说：“我不担心他们，相信法律会给他们一个公平正义的结果。”

　　对于需要帮助的人，王绍云总是慷慨解囊，但他最容不得的，是偷书的人。有时候新上的书，一个没留意，上册没了，空留下册。还有一次，店里上了一套法理学的书籍，共计5册，被人按顺序一本一本地偷走，最后只剩一册孤零零躺在书架上。一气之下，王绍云在店内写下“提包禁止入内”的字样。曾有法律专业的学生在店内偷书，他抓现行后把对方大骂了一顿。他说，自己不是心疼书钱，更多的是生气这些人知法犯法。

　　“再坚持坚持”

　　随着传统书店迎来寒冬，业务相对狭窄的“法苑书店”同样面临困局。王绍云说，受到线上网店等因素冲击，2012年后，店内的营收就呈下滑趋势，近几年的经营情况更是惨淡。“黄金期早就过去了。”他摇了摇头说。

　　“法苑书店”也采取过自救措施。王绍云研究线上网店的经营，自己当起客服。但像他这样，至今仍使用记账簿来记账的人，对互联网的摸索十分有限，要随时随地回复线上的咨询消息，也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去年，在圈内小有名气的杭州西湖法律书店关闭了实体店铺。说起这家与自家店仅相隔135米的“同行”，王绍云有些唏嘘。“当年，有个老客户在我店里预约好了图书，在等待拿书的期间他出门逛了逛，结果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就被西湖法律书店用更低价格把订单‘截胡’了。”王绍云气不过，给客户打去电话，对方说：“那你比他们再便宜点，我就继续在你这里买。”王绍云没多纠结，给了对方最低的进货价，“挣不到钱，我就是争口气。”

　　随着杭州西湖法律书店的关闭，杭州市域范围内的实体法律书店更难找到了，王绍云感叹：“我们既相互竞争，却也一路同行，现在这样，还真有些落寞。”

　　很难说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绍云有了想要关闭“法苑书店”的念头，身体的衰老让他感到难以为继，他不再是微信头像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即使戴了帽子，也难以遮盖日渐变多的白发。书店的工作是枯燥的，“店里招了年轻人，最短的，不出10天就走了。”

　　今年年初，王绍云决定休息了，他自制了一块“店铺转让”的招牌，挂在店门口，“法苑书店”也正式进入关闭的状态。几个月来，联络他的人不少，但其中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的，他有自己的坚持，“律所、书店这类都可以，再不济咖啡店也行，但其他店就算了。”

　　想了又想，王绍云把“店铺转让”的牌子丢进角落里，换上了“老店新开，重操旧业”。他说，时代在变化、法治在进步，他和“法苑书店”还想再坚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