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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锁“新中国第一居”的治理密码

上羊市街社区居民委员会
居民议事场景
还原上羊市街居民委员会选举现场场景的油画
中国社区建设展示中心陈列的保甲章

  本报记者 许金妮

  杭州政法融媒体中心 邓新圣

  在杭州市上城区上羊市街社区金钗袋巷79号院,矗立着一座铜像——一名理着平头的中年男子身体前倾,拉着一辆黄包车,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铜像刻画的人物叫陈福林。在上羊市街社区老居民金水德眼里,他是自己幼年时的邻家叔叔——那时,他们两家就隔着一条街,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精神抖擞的陈叔叔在家门口进进出出。对这个叔叔的印象,也简单地停留在父母亲常说的 “热心肠”上。

  但在新中国的历史上,“陈福林”却代表着特殊的意义。

  1949年10月23日晚,杭州市上城区上羊市街,250多名居民代表街道突然被通知去西牌楼小学礼堂开会。昏黄的电灯下,他们用手中的选票选出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第一位居委会主任,正是当时年仅24岁的人力车夫陈福林。

  当晚,从上羊市街“刮”起的基层民主自治之风,开始吹向中国的角角落落。

  75载岁月,“新中国第一居”的基层民主自治工作有了怎样的发展?国庆前夕,记者来到上羊市街社区进行探访。

  人力车夫当选记

  放置陈福林铜像的金钗袋巷79号院子,如今不仅是上羊市街社区居委会所在地,还是“中国社区建设展示中心”,里头摆放着新中国首个居委会成立前后的一些老物件。其中,28个黑色红底的长方形印章颇为引人注目。

  这28个印章叫“保甲章”,是上城区民政局提供的复刻版,其原件早已随“新中国第一居”的成立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通过翻阅公开记载的陈福林老人的口述资料,以及采访上羊市街社区的老居民,记者还原了其当选居委会主任的场景,也解密了那些”保甲章“的去向——

  解放那年,陈福林正好24岁,是一名黄包车夫。因为热心肠,上羊市街谁家有个婚丧嫁娶都少不了喊上这位“陈家大儿子”来帮忙。选居委会那天晚上的经历,他生前曾多次谈起。他口述:那晚选举前唱了《义勇军进行曲》,主持人宣布选举开始后,就发选票,选票是油印的纸质条子,上面写着21名候选人,他排在第一个,到会人手一张。

  一人一票的选举,很快有了结果,热心肠的陈福林当选为上羊市街居委会主任。

  “陈家大儿子当居委会主任了。”那天参会的居民代表都很兴奋,除了坐在讲台右侧角的20多人。当时那20多人的身份,陈福林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旧中国时在上城区地域内的“保长”。

  保甲制是国民党统治时期维护反动统治的工具。在当时,花钱能买到“保长”职位这件事,从来都不是秘密。

  新旧交替,永远不会有“和颜悦色”。就在选举结束之后,直到一位同志把手枪拍在了桌子上,这20多个“保长”才不情愿地交出了印章。陈福林拿个包袱皮把这些印章一包,拿回家当柴火烧了。

  当时,24岁的陈福林只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很解气,但没想到,自己还成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小巷总理”。 (下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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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12月1日,杭州市人民政府正式向全市发出《关于取消保甲制度建立居民委员会的工作指示》,对居委会的性质、生产方式、职能等作出了明确规定。

  在上羊市街老居民的记忆里,那时的居委会干得工作可不少。比如,个别居民卫生习惯不好,陈福林和居委会一班人商量,盖了两间简易公厕;国内一些地区遭受洪涝灾害,居委会干部就挨家挨户去募捐;抗美援朝,陈福林去慰问军烈属,动员青年参军报国;晚上的时候,治安不好,很多居委会工作人员都会外出夜巡,等等。

  锣、喇叭和微信群

  金水德今年75岁,一米七的个子,身材偏瘦。自从退休后,他就投身社区工作,不仅成了居委会委员,还积极参与社区志愿服务工作。

  记者采访他时,他正忙着在国庆节前夕给社区的老人们分配过节物资。只见他一手拿着名单表格,一手帮大家搬物资。社区里的老人大多与他相熟,见到他都会情绪饱满地说一句:“老金,谢谢你啊。”

  如同小时候父母描述陈福林的那样,如今,“热心肠”也成了金水德在社区里的代名词。

  金水德说,从小时候看隔壁的叔叔阿姨参与社区工作,到现在自己也成了居委会一员,几十年里,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基层民主自治在“新中国第一居”的生根发芽。他用三个物件——锣、喇叭、微信群形象地讲述了其变化发展。

  锣,是金水德幼时的记忆。那时候,他每次在家里听到锣被敲响了,就知道是居委会的人来了。他们有时候敲锣,是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关好门窗;有时候,是告知大家垃圾车来了,提醒大家下楼丢垃圾。“那时候的锣,主要是起通知的作用。每回居委会敲着锣过来了,大家就知道有要紧的事情了。”

  喇叭,是20年前金水德刚退休从事社区工作时经常用到的工具。那时候,碰到社区打疫苗或者进行卫生检查、安全检查等,金水德总会拿着喇叭走街串巷喊一遍。“那个时期,开始主动反映问题的居民是越来越多了。”金水德回忆说,“我拿着喇叭走街串巷,居民知道我来了,会探出头来顺便反映自己生活中碰到的问题。”

  他记得,为了最大化地收集民意,2005年左右,社区在每个楼里设立楼道长,方便居民就近反映问题。到了2009年,社区还设立了邻里值班室,由社区里比较有威信的居民轮流值班,接待需要反映问题的居民。“那时候啊,大家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家庭内部矛盾和邻里间的矛盾纠纷上。”金水德说。

  现在,微信群正成为金水德亲密的“朋友”。“手机功能越来越多,社区、居委会和居民之间的沟通也更加便捷。你看,居民碰到什么问题,随手一拍发到微信群里,我们就会安排人过去帮忙处理。”金水德说。更让他感受深刻的是,如今居民主动参与社区治理的意识越来越强,“反映的问题不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小家’方面,而是更加关心社区这个‘大家’,比如看到绿化带被破坏、垃圾随便扔,他们都会及时在群里反映。对社区治理有何意见建议,也会发在群里。”

  铜像对面的“民意小圆桌”

  时过境迁。在79号院陈福林铜像对面,开着一扇门,门里有张桌子,叫做“民意小圆桌”,上羊市街社区的居民经常坐在这里,七嘴八舌地为社区治理出谋划策。

  不止在79号院,从2019年开始,楼道里、小区里……形状各异的议事桌子在上羊市街社区几乎随处可见。现任上羊市街社区党委书记、居委会主任郭子渊说,每年有100多场关于社区治理问题的激烈讨论都在这些桌子上开展。

  “碰到事情,居民们可以上‘民意小圆桌’,和社区、居委会以及各利益相关方一起讨论。大家坐下来聊,寻找问题的‘最优解’。”郭子渊表示,这是上羊传承了七十多年的自治精神,也是现代社区的治理密码。

  近年来,上羊市街社区许多看似棘手的治理难题,几乎都是在“民意小圆桌”上讨论解决的。

  2021年,社区里的云雀苑小区加装电梯,如何选择安全有效的加梯方案成了大家讨论的焦点。当时,社区居委会带领左邻右舍,将“民意小圆桌”搬到小区活动室。大家各抒己见、出谋划策,最终讨论出各方都认可的费用分摊、后续电梯管理等方案。

  同一年,金狮苑、袁井巷、云雀苑小区启动旧改项目,“民意小圆桌”又被直接摆到了施工现场。社区党委、居民代表、施工方直接对着图纸实地讨论,问题与需求更加直观,沟通效率也更高。最终,小区旧改工作顺利完成。

  2024年,袁井巷小区提出停车难的问题,社区、居委会、物业、业主代表、楼道长等十几人齐聚在“民意小圆桌”旁,前后讨论了近50次,规划出限制车辆随意进出、设置亲子车位等方案,赢得居民一致认可。

  “‘民意小圆桌’让居民都有渠道参与到社区建设中来。看到自己参与的成果后,大家更有归属感,也更大地激发了参与社区治理的积极性,变‘要我管’为‘我要管’。”郭子渊感慨地说。

  为了充分发挥居民自治优势,上羊市街社区还任命了一批“居民骨干”,并开通了“邻里110”热线,升级邻里值班室为“邻里110”值班室,打造“社区的事,大家议、大家管、大家办”的最大空间。

  68岁的单国良就是其中一名“居民骨干”,采访那天,正值中饭时间,记者在“邻里110”值班室见到了他。闲聊几句后,记者问他要不要先去吃饭,他摆摆手拒绝了,“等其他同志回来再去吃,值班室不能没有人。”

  记者手记:

  基层民主自治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在上羊市街社区走访过程中,有一个细节令记者最为深刻:无论社区工作人员走到哪里,路上的居民都会像看到老熟人一样,热情地跟工作人员打招呼。

  这份熟络,与上羊市街社区从“邻里”中生长、萌发出的自治活力紧密相关。“社区的事,大家议、大家管、大家办。”社区里几乎随处可见的议事桌子,每年100多场关于社区治理问题的激烈讨论,都是上羊市街做好民事共谋、提升社区自治水平的载体与努力。

  基层民主自治,就是让普通居民有地方发声、有权利决策,这不仅是让社区内部关系更“铁”的关键,更是从根本上化解矛盾纠纷的“法宝”。其在基层治理中输入的“密码”,或许可以概括为简单的一句话:普通人的愿景,就是基层治理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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