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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年

　　这间开设于2014年的大徐镇老年食堂，迎来了没有祥青的第十年。

　　仅从外表上看，已经很难寻得这间老年食堂过去的样貌——最初灰色的墙砖经过粉刷，换新成雪白色的外立面；原本仅一层的平房被扩建成两层楼高的“L型”建筑，其中加盖出的区域成了镇上老年学校的活动场所。

　　这是大徐村改造提升后的成果。当地是革命诗人殷夫的家乡，至今仍保留着殷夫故居。村书记翁荣良说，两年前，大徐村入选红色美丽村庄建设试点，对全村房屋进行修缮，也正是在那时，“祥青餐厅”换了新装。

　　走进食堂，这里仍保留着很多十年的印记——饭点时间前来的老人、免费的送餐上门服务，以及十年间总共只涨了50元的餐费——一日三餐的费用从每月300元涨到350元，残障老人则完全免费。食堂内的两台深红色立式空调，贴着“2014年3月赠”的字样。

　　此时正是饭点，食堂里有10余位老人正在用餐，餐盘里热腾腾的，有荤有素。今年冬至，食堂还准备了手工汤圆。据食堂原负责人徐金法回忆，食堂最多时有20多位老人前来用餐，十年间，有人离世，有人远走，但食堂仍在。

　　现在，徐金法也老了，他选择离开食堂另谋生计，而“祥青餐厅”则由68岁的盛菊玲和一位阿姨一同打理。盛菊玲是大徐村人，从2014年食堂刚开设那会，就经常在节假日来帮忙，如今，她成了这里的主心骨。每当饭菜烧好，盛菊玲会先骑上电动自行车，给家在几百米开外的老人送去，这其中年龄最大的是98岁的赵贤花老人，她腿脚不便，很难再走到食堂。

　　“听说是有关祥青的事情，我必须回来。”采访当天，周哉飞从宁波赶回大徐村，他和徐祥青同是大徐村人，相识很早。据周哉飞回忆，2012年前后，徐祥青提出想给村里建立老年食堂的想法，“他说看到村里的留守老人天天冷锅冷灶，心里不是滋味。”

　　从那时起，建一个老年食堂，帮空巢老人解决一日三餐，成为徐祥青最大的心愿。由于村集体资金有限，他四处奔走筹款。但意外先来临，2013年徐祥青被查出癌症晚期，身体状态急转直下，需要长期在上海的医院治疗。同年9月，大徐村食堂正式开始动工建设，为了使老年食堂建成后能够顺利运作，徐祥青瞒着村里，报名了《中国梦想秀》，想通过节目为食堂的运营筹集资金。

　　周哉飞仰头看向食堂天花板，陷入思索，他说，当得知徐祥青参加《中国梦想秀》时已是录制当天，那时一股复杂的心情在他心头涌动，他立刻在村里张罗众人，分两辆车，从象山直奔杭州。于是就有了节目中的那一幕——轮到徐祥青讲述时，他身后的门无声打开，周哉飞和村民们默默站到了徐祥青的身后，“当时就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为他站台。”

　　听到有人谈论祥青，87岁的欧世良靠过来，他从2014年就在这间食堂里吃饭，这里也有他的十年。聊起祥青，老人们都打开了话匣子。

　　父与子

　　谈话中，大家说起那辆自行车，自行车骑到哪，他就出现在哪。

　　在这间老年食堂的门口，总能看到一辆车把手向内弯曲的白色自行车，它属于徐祥青的父亲徐振伦。徐振伦的妻子因脑溢血于2008年离世，徐祥青走后，他便独自居住在大徐村，并在这间“祥青餐厅”里解决一日三餐。

　　由于受过伤，徐振伦走起路来腿一瘸一拐，相伴的自行车成了他的腿。过去在电厂工作的经历，让徐振伦对电器维修、木工泥水活都很是精通，谁家电器出了问题，总找他，他骑着车很快到达。前些年，徐振伦成了大徐村殷夫故居的义务管理员，负责日常看护工作，村里要给他发工资，徐振伦却说，“为革命烈士做点事情，是我们应该的。”

　　当一个人低调、持久地去做好事，既朴实又可贵。为了感谢徐振伦的帮助，村里有人曾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雷锋”二字，挂在徐振伦的自行车上，徐振伦看到后，立刻就摘掉了。但或许是受到了启发，他自己又重新做了一块牌子，上面添了一个字——“学雷锋”。

　　在“祥青餐厅”，徐振伦总戴着一顶报童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原本乐观开朗的老人，因为儿子的离世，变得沉默寡言，吃饭时，村民们都默契地回避着祥青的名字。村民想在细微处给予这位老人一些帮助，但无一例外都被徐振伦拒绝，“他这个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愿成为一个负担。”欧世良说。

　　自行车骑到哪，他就出现在哪。

　　在大家的回忆中，蓝白色的山地自行车属于徐祥青，生前，他总是骑着这辆车，为老人们送去温暖。村里老人卖菜时收到百元假币，徐祥青知道后，偷偷把假币换成真钞送还老人；独居失明老人衣服很久没换，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徐祥清看到后，立刻买了新衣服给老人送去，旧衣服顺手接过就手洗了；逢年过节，徐祥青骑着车，给老人们送去100至500元不等的红包，祥青说那是“政府补贴”，有的老人已经拿了10多年。

　　久而久之，徐祥青做好事的事迹传开了。2012年前后，不少媒体前来采访，听到“几乎全村老人都受过徐祥青长久帮助”的说法，有人当场想了个办法考验徐祥青，“现场用丝布把祥青的眼睛蒙住，让老人依次排队站在身后，呼喊他的名字。祥青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一一正确地叫出老人的名字。”周哉飞说的这段记忆，在老人中同样得到了印证。

　　有一阵子，徐祥青骑上了摩托车，大家都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原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徐祥青的腿部不慎被硬物撞伤，无法过度受力，只得骑摩托车。过了阵，徐祥青又骑上了那辆山地自行车，村民知道，他的伤好了。

　　据村里人回忆，2021年前后，孑然一身的徐振伦也过世了，他被葬在大徐镇后山的公墓内，同徐祥青一起。半山腰上，父子俩的墓碑正对大徐村。正是饭点，村里炊烟依旧升起又飘远，只是“祥青餐厅”外，再也看不到那辆自行车了。

　　记忆在

　　如今这间老年食堂里虽然没了徐氏父子的身影，但温暖仍在延续。

　　讲述中，一个名为林水军的人被提起，众人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公安局的，也是个好人。”周哉飞立刻想起了那个人，他说，林水军在徐祥青去世后，连续好多年都到这间老年食堂来帮忙，为食堂买过很多食品和物资。

　　“没想到他们还记得我。”对于村民的褒奖，林水军憨厚地笑了笑。林水军是象山公安局的一名民警，据他回忆，与大徐村的连接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他正在交警大队大徐中队任职，也正是在那时，他听闻了徐祥青为村里做好事的事迹。

　　“当时去村里进行交通宣传时，发现老人们的态度出奇地配合，总夸‘警察好，政府好’，本以为是人民警察的身份，后来才发现，村民的态度和徐祥青做的那些好事不无关系。”林水军说。得知徐祥青的事迹，以及他留下的这座老年食堂，为了让这份爱心延续，林水军经常提上油米面，给食堂送去。他常放下东西就走，几次被村里人看到，便简单打个招呼就离开。

　　在祥青走后的几年，林水军曾在一次为“祥青餐厅”购置物资时，与周哉飞在超市偶遇。攀谈中，两人都不自觉地聊起祥青，聊起老年食堂。两人就这样寒暄了一阵，等到聊天末了，周哉飞的儿子——那个在《中国梦想秀》将自己的零花钱交给徐祥青的小男孩突然叫道，“我要去买一个保温杯，我答应阿公的。”随后便一溜烟地跑开了。后来，林水军才知道，那天周哉飞儿子口中的“阿公”，正是徐祥青的父亲徐振伦，而周哉飞那天之所以出现在超市，同样是为老年食堂购置米面，“他就是这样默默付出、时刻会为你着想的人。”

　　后来，林水军因工作调动离开大徐中队，村里的不少老人还到林水军的单位门口送行。“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我要走的消息，也没想过他们竟然会来送我。”再后来，林水军调去县里工作，离大徐远了，事务多了，回大徐的次数就少了，但在聊天中，村里人还总是说起他。

　　善意被种下，爱心在传递。徐祥青走后，象山公安局就以他的名字，成立了一支“祥青爱民警队”。林水军第一时间报名加入了这支队伍，与队友们一同，将“爱民”的接力棒以老带新的方式传递。如今，象山公安局的警史馆内，每一个新警都要学习徐祥青的事迹，他的故事依旧在通过口耳相传、身体力行的方式延续着。

　　几年前，有媒体曾报道过食堂在运营上有困难，经过村里、镇上、公安、媒体等各方力量的支持，这间食堂坚持了下来，大徐村党支部书记翁荣良说，“不管怎样，都会将这间食堂坚守下去，将祥青的精神延续下去。”据了解，各方还准备为徐祥青建立一座纪念馆，将他的这种精神传承下去。

　　在众人的讲述里，徐祥青变得具体：他是那个总是乐观向上，面带笑容的人；是挥着红色旗帜，带老人重阳出游的小胖墩；是骑着自行车，为村里老人着想的“功夫熊猫”；是“大徐村的好儿子”；是“祥青餐厅”十年来，老人口中不断被提起的名字。

　　记忆在，祥青在。大徐村里，“祥青餐厅”并不难找，即使你不会说象山话，只要说出“祥青餐厅”，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为你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