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藏在地名里的留下和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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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建富出海考察地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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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的书柜里摆满各种资料 |
见习记者 许金妮
夜晚,才是舟山最真实的样子。沈家门的夜排档传出热情的笙歌,跨海大桥亮起璀璨的灯光,水面上的船只放出点点渔火,繁华得令人炫目,恍惚之间,仿佛窥见这片“兴鱼盐之利,行舟楫之便,有舟聚之盛况”的岛屿从古至今演变而来的样子。
“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王建富站在跨海大桥上,眺望整片岛屿。他微眯双眼,细细地品着,“舟山,这就是舟山,不会有比舟山更适合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今年53岁的王建富是舟山市地名服务中心的编审,也是全国地名专家,已扎根舟山30年,同地名打了一辈子交道。
7月15日,民政部发布2019年立法工作计划,其中包括修订《地名管理条例》。此前,多地出台“清理整治不规范地名清单”的通知。一时间,有关地名话题再次引发热议。
“地名文化,确实该引起大家的关注了。”迎着海风,王建富严肃地说。
地名是乡愁的根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可如果家乡的名字都被改得面目全非,那还是记忆中魂牵梦萦的故土吗?
从业不久,王建富就接到了一个重要任务——帮助去台老兵寻访家乡地址。那时,大陆和台湾刚刚实现通邮,曾经被浅浅的海峡锁住了乡愁的老兵们急于与亲人恢复联络。但由于离开太久,家乡在老兵们的脑袋里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地名的方言发音。代写书信的人只好在地址栏写上模糊的音译地名,这自然出现很多偏差,大量无法投递的家书被送到了地名机构。王建富承担起了“破译任务”,他通过查考文献、谐音分析、逻辑推理等类似破案的方法,帮助数十名老兵觅得返乡的线索。
一名四川籍老兵,曾经在舟山驻防过一段时间,和当地几名乡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上了年纪后,他越发怀念那段时光。于是,他找到舟山地名处,希望能帮他寻到一些线索。“但他的记忆很模糊了,只能画出一幅简易的地图,说出的当地地名中似乎有类似‘西村’的发音。”
王建富就从这些线索入手,发现舟山白泉镇“舒家”的方言和“西村”接近,最后在白泉镇舒家附近,找到了些许地图上的痕迹。台湾老兵听闻,兴冲冲地赶到舟山白泉,一看,这地方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王建富又陪着他走村入户。恰好,村里一名70多岁的老人说起了当年事,老人记忆惊人,居然说出了当年驻防在此的国民党部队的番号和部分士官的姓名,其中就有这名台湾老兵!年少时相识,时隔半世纪后,花甲之年重逢。这份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乡愁情怀,在飞速变化的社会背后显得弥足珍贵。两名老人握着手,眼里因激动而泛出泪光。
变味的“取名风尚”
“你知道李调元嘛?”王建富突然问,随后解释道,“清代的大才子,是四川某个镇上的人,现在这个镇就叫做‘调元镇’,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单薄吗?”
王建富说的“调元镇”,原先叫“文星镇”,因为镇上除了李调元这个大才子,还出过很多状元。为吸引游客,几年前,当地改名为“调元镇”,这一改名,几乎抹杀了该镇丰富的文化内涵,当地群众甚至调侃说:“出过这么多文曲星的‘文星镇’,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李调元了。”
“这就是地名文化的内涵,也许几年后,这个出过那么多状元的小镇真得只留下李调元这一个人了。”谈起这个,王建富神情惆怅。
近几年,很多房地产商为博眼球,在向政府部门送审或报备规范住宅区、建筑名称的同时,另取了以“大”“洋”“怪”为特征的名字。对此,王建富深感忧心。
“满街的苏黎世小镇、阿拉丁花园。建筑变了,连地名也变了,还会有人记得现在这些充满‘洋味儿’的地方曾有过怎样的风景、出过怎样的人吗?”
王建富就碰过这么一件事。几年前,某开发商来登记地名,所用的名字中竟包含“首府”二字。而“首府”在中文中,通常是指地方政府的行政中心,是一种地理上的概念。房地产用“首府”二字明显不妥。于是,王建富和地名管理人员一起帮着取了另外一个名字“白鹭湾”——该楼盘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每到季节,会有很多白鹭飞来戏水,“白鹭湾”这个名字正好体现了这块地方的特征。
但最终,开发商还是嫌这个名字不够“大气”,在宣传上仍然使用了“xx首府”这一名字。
“地名应该体现一个地方的特色,现在很多地方热衷于使用‘大’‘洋’‘怪’的名字,真的会让人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这个研究了一辈子地名的专家,对现有的“取名风尚”深感无奈。
出现了好的苗头
王建富的办公桌上,摊放着七八本书籍资料,有地图册、史书,还有语言资料。每本书上都夹了书签、做了笔记。除了吃饭睡觉,最近王建富每天都在做一件事——编撰《中华人民共和国标准地名词典》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标准地名志》浙江分卷。这是民政部布置下来的任务,有关浙江的这部分,几乎都要王建富一个人完成。此前,他还编撰过两大本《中国地名志》,出过一系列有关舟山地名的书籍。
作为一名地名专家,王建富名副其实,但他却说:“如果不是因为太少人做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成为一名专家。”
1986年,我国《地名管理条例》颁布实施;1996年,民政部制定了《地名管理条例实施细则》;2007年,我国启动中国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工程。
尽管出台了一些措施,但我国地名文化的保护工作仍有待加强。除了乱改名、乱命名外,社会对地名文化的重视和了解程度还远远不够,“同样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方言在许多大学均有开设课程,但地名文化却一直受到冷落”。
不过,令人开心的是,近些年地名文化的保护工作有了好转的趋势。去年10月,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抛出了一个关于地名用字研究的课题,并最终被四川外国语大学拿走。此外,西北师范大学等数所高校也陆续成立了地名研究中心。
“整个社会对地名文化的重视,出现了好的苗头。”最近,王建富还抽空做另外一件事——以专家身份参与《中国地名大会》筹备工作。
“嘉兴古称嘉禾,以‘野生稻自生,以为祥瑞’得名。《越绝书》记载:越人谓盐曰‘余’,浙江大量与‘余’有关的地名,记录了其盐业发展的历史。”站在舟山港岛大桥上,王建富细数着那些与历史文化有关的地名,“希望节目播出后,地名文化能够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引起大家的重视。”此刻,他的内心是诗意的,也是充满期待的。

